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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 離別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

  ▼不愛名馬非英雄

  (一)

  「此間無他物,唯有美酒盈樽,名駒千騎,君若有暇,盍興乎來。」

  這是關東落日馬場的二總管裘行健代表金大老闆發出的請帖,為的是落日馬場第一次在關內舉辦的春郊試騎賣馬盛會,地點在洛陽巨富「花開富貴」花四爺的避暑山莊,日期是三月月圓時。

  這樣的請帖一共只發出十幾張,值得裘總管邀請的對象並不多。

  被邀請的當然都是江湖大豪,一方雄傑。不愛名馬非英雄,來的都是英雄,都騎過落日馬場的名駒。

  ——只要是有日落處,就有落日馬場的健馬在奔馳。

  這是馬場主人金大老闆的豪語,也是事實。

  三月,洛陽,春。

  十七夜的月仍圓,夜已深,風中充滿了花香。山坡後的健馬輕嘶,隱約可聞,人聲卻已靜了,月光從窗外斜照進來,把獨立在窗前的裘行健高大魁偉的影子,長長投影在地上。他的濃眉大眼,高額、鷹鼻、虯髯,在月光下看來更顯得輪廓明顯而突出。

  他是條好漢,關外一等一的好漢,現在卻彷彿有點焦躁不安。

  這是他第一次獨擔重任,他一定要做得盡善盡美。從十五開始,這三天的成績雖然不錯,最大的一圈馬也已被中原鏢局的王總鏢頭以高價買去,可是他一直在期待著的兩位大買主,至今還沒有來。

  他本來就不該期望他們來的。

  威鎮江湖的河朔大俠萬君武,自從三年前金盆洗手退隱林下後,就沒有再踏出莊門一步。

  視富貴功名如糞土的世襲一等侯狄青麟,多年來一直浪跡天下,也許根本就沒收到他的請帖。

  他希望他們來,只因為他認為由他遠自關外帶來的一批好馬中,最好的一匹只有他們才識貨。

  只有認貨的人才會出高價。

  他不願委曲這匹好馬,更不願把它帶回關東。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深夜了,他正開始覺得失望時,莊院外忽然有人聲傳來,三年未出莊門的威鎮河朔大俠,已經輕騎簡從連夜趕到了牡丹山莊。

  (二)

  萬君武十四歲出道,十六歲殺人,十九歲時以一把大朴刀,割大盜馮虎的首級於太行山下,二十三歲將慣用的大朴刀換為魚鱗紫金刀時已名動江湖,末滿三十已被武林中人尊稱為河朔大俠。

  他的生肖屬「鼠」,今年才四十六歲,年紀還比別人想像中的小得多。

  這次他沒有帶他的刀來。

  因為他已厭倦江湖,當著天下英雄好漢面前封刀洗手,那柄跟隨他多年的魚鱗紫金刀已用黃布包起,被供在關聖爺泥金神像前的檀木架上。

  可是他另外帶來了三把刀。

  他的師兄「萬勝刀」許通,他的得意弟子「快刀」方成,和他的死黨「如意刀」高風。

  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手邊如果沒有刀,就好像沒有穿衣服一樣,是絕不會隨便走出房門的。

  但是他相信這三個人的三把刀。

  無論誰的身邊有了這三把刀,都已足夠應付任何緊急局面。

  洛陽三月,花如錦。

  「牡丹山莊」後面的山坡上,開遍了牡丹,山坡下剛用木欄圍成的馬圈裡,處處都有馬在騰躍。

  馬不懂欣賞牡丹,牡丹也不會欣賞馬,但它們卻同樣是值得人們欣賞的。

  牡丹的端莊富貴,美麗大方,如名門淑女;馬的矯健生猛,靈活雄駿,如江湖好漢。

  山坡上下都擠滿了人,有的人在欣賞牡丹的華美富態,有的人在欣賞馬的英姿煥發,可是讓大多數人最感興趣的還是一個人。

  萬君武卻好像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了,半閉著眼,斜倚在一張用柔籐編成的軟椅上。

  他太累。

  無論誰在一夜間連換三次快馬,趕了九百三十三里路之後,都會覺得很累的。

  他的師兄、弟子、死黨,一直都在他身邊,寸步不離。一匹匹好馬被帶到他面前的木欄裡,被人用高價買去,他的眼睛都是半閉著的。

  直到最後有匹很特別的馬,單獨被帶進馬欄時,他的眼睛才睜開。

  這匹馬是裘總管親手牽進來的,全身毛色如墨,只有鼻尖一點雪白。

  人群中立刻發出了驚歎聲,誰都看得出這是千選一的好馬。

  裘行健輕拍馬頭,臉上也露出欣喜驕傲之色。

  「它叫神箭,萬大俠是今之伯樂,當然看得出這是匹好馬。」

  萬君武卻懶洋洋地搖了搖頭。

  「我不是伯樂,這匹馬也不是好馬。」他說:「只聽這名字就知道不好。」

  「為什麼?」裘行健問。

  「箭不能及遠,而且先急後緩,後勁一定不足。」萬君武忽然改變話題:「我少年時有個朋友,作風也跟裘總管一樣。有次他請我吃一隻雞,卻是沒有腿的。」

  他忽然說起少年時的朋友和一隻沒腿的雞,誰也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裘行健也不懂,忍不住問:「雞怎麼沒有腿?」

  「因為那隻雞的兩隻腿,都已經先被他切下來留給自己吃。」萬君武淡淡地說:「裘總管豈非也跟他一樣,總是要把好的馬藏起來留給自己。」

  裘行健立刻否認:「萬大俠法眼無雙,在萬大俠面前,我怎麼會做那種事?」

  萬君武眼睛忽然射出了刀鋒般的光:「那麼裘總管為什麼要把那匹馬藏起來?」

  他眼睛盯著後面一個馬欄,馬欄中只有十幾匹被人挑剩下的瘦馬,其中有一匹毛色黃中帶褐,身子瘦如弓背,獨立在馬欄一角,懶懶的提不起精神,卻和別的馬都保持著一段距離,就好像不屑和牠們為伍似的。

  裘行健皺了皺眉。

  「萬大俠說的難道是這一匹?」

  「就是牠。」

  裘行健苦笑:「那匹馬是個酒鬼,萬大俠怎麼會看上它呢?」

  萬君武的眼睛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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