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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二)

  長堤外。

  一艘無人的畫舫,正在綠水間蕩漾著。

  翠綠色的頂,朱紅色的欄杆,雕花的窗子裡,湘妃竹簾半捲。

  窗前的人呢?

  春色正濃,湖上的遊船很多。

  但卻沒有一條船敢蕩近這條畫舫的。

  所有的船都遠遠就停了下來,船上的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這條畫舫,目中都帶著驚慌恐懼之色,竟彷彿將這條畫舫看成了一條鬼船,船上竟似滿載著不祥的災禍。

  突然間,一艘快艇破水而來,向這畫舫駛了過去。

  鐵水雙手叉著腰,紋風不動站在船頭,黑絲的寬袍在風中獵獵飛舞,距離畫舫還有四丈,他的人已騰身而起。看來就像是綠波上突然飛起了一朵烏雲,一掠四丈,已飄然落在畫舫上。

  湖上的人忍不住大聲喝起采來。

  喝采聲中,段玉也跟著掠了過去。

  他並不是有心作弄。

  他只不過是心裡著急,急著想看看畫舫上有什麼事令人恐懼。

  他看見了。

  一躍上畫舫,他就立刻看到了。

  船艙中佈置得很雅緻,四壁都貼著雪白的壁紙,使得這艙房看來就像是雪洞似的。

  雪白的壁紙上,今天卻多了串梅花。

  鮮血畫成的梅花。

  一個人就站在梅花下,頭垂得很低,一張臉似已乾癟,七竅中流出的血也凝結,胸膛上竟赫然插著一柄刀,竟似活生生被人釘在牆上的。

  刀柄纏著紅綢,風從窗外吹進來,血紅的刀光在風中飛揚。

  鐵水拔刀。

  刀已被嵌住,他用了用力,才拔出。

  血已乾。

  沒有乾的血,只有一滴。

  一滴血慢慢從刀尖滴落,刀鋒又亮如一泓秋水。

  好亮的一把刀。

  鐵水凝視著刀鋒,良久良久,突然大聲讚道:「好刀!」

  王飛也跟了過來,讚道:「的確是好刀。」

  鐵水道:「你可認得這把刀?」

  王飛搖了搖頭。

  鐵水霍然回身,瞪著段玉,一字字道:「你呢?你可認得這把刀?」

  段玉的臉色早已變了。

  他早已認出了這柄刀。

  鐵水冷冷道:「你當然應該認得的,我若看得不錯,這就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這的確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也就是段玉遺失在花夜來香閨中的那柄刀!

  刀鋒近鋒處,還刻著段家的標記。

  鐵水的目光比刀鋒更利,瞪著他,又道:「你可認得這個人?」

  段玉搖了搖頭。

  他實在不認得這個人。

  這個人的臉雖已乾癟扭曲,但還是依稀可以看得出生前一定是很清秀的年青人,穿的衣服也很考究。

  刀拔出來後,他的人沿著牆壁慢慢地滑下去,彷彿也正在仰著臉,看著段玉,凸出的眼睛裡,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悲憤和冤屈之意。

  他死得實在太慘,而且死不瞑目。

  段玉忽然猜出這人是誰了。

  他並不是從這人的臉上看出來的,而是從盧九的身上看出來的。

  就在這一瞬間,盧九似已老了十歲,整個人都已虛脫。

  他倚在牆上,彷彿也快要倒下去。

  慘死在刀下的年青人,莫非就是他的兒子盧小雲?

  段玉的心也已沉了下去。

  鐵水瞪著他,道:「你到江南來,當然也是為了要到寶珠山莊去求親的?」

  段玉只好承認。

  鐵水道:「所以你認為只要殺了他,就沒有人能跟你競爭了。」

  段玉道:「我……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他。」

  鐵水道:「殺人用的是刀,不是眼睛。」

  他揚起手中的刀,厲聲道:「這柄刀是不是你的?」

  段玉道:「是,但是用這柄刀殺他的人並不是我。」

  鐵水冷笑道:「碧玉七星刀是段家家傳的寶刀,怎麼會落入別人的手裡?」

  段玉道:「那是我……」

  鐵水道:「以你一人之力,要殺他當然還沒有如此容易,花夜來當然也是幫兇。」

  段玉道:「但昨天晚上……」

  鐵水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跟花夜來在一起的?」

  段玉垂下了頭。

  他忽然發現自己已落入了一個惡毒無比的圈套裡,這冤枉就算用西湖滿湖的水來洗,也是洗刷不清的了。

  鐵水目光已轉向顧道人,沉聲道:「酒化為血,確是兇兆。」

  顧道人長長歎了口氣,道:「的確是的。」

  鐵水道:「現在這裡是不是已有個人非死不可?」

  顧道人歎道:「是。」

  鐵水忽然也長長歎了一聲,道:「這三個月來,江湖中人都說鐵水殺人如草,又有誰知道我的刀下從不死無辜之人呢?」

  他凝視著手裡的刀,慢慢地接著道:「這是柄好刀,用這樣的刀殺奸狡之徒,倒也是一大快事,看來我今日又要大開殺戒了!」

  段玉居然好像還不知道他要殺的是誰,也長歎著,道:「用寶刀殺奸徒,確是人生一快,只可惜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兇手是誰?」

  鐵水反而怔了怔,道:「你還不知道?」

  段玉搖搖頭,道:「現在雖然還不知道,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總有一天會找到他的。」

  鐵水看看他,那眼色就好像在看著個白癡。

  段玉道:「前輩現在不如先將這柄刀賜還,等找到了那兇手,晚輩一定再將這柄刀送上,讓前輩親手以此刀斬下他的頭顱,為盧公子復仇。」

  鐵水道:「你是要我將這柄刀還給你?」

  段玉點點頭道:「正如前輩所說,此刀為是晚輩家傳之物,本當時刻帶在身邊的。」

  鐵水突然仰面大笑,道:「好,你既然要,你就拿去!」刀光一閃,已閃電般劈向段玉的肩。

  這本來是柄好刀,使刀的更是絕頂好手,這一刀揮出,但見寒芒閃動,風生刀下,連顧道人都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只覺得一股肅殺之氣,直逼眉睫而來。

  段玉失聲道:「前輩,你怎麼殺我,莫非殺錯人了?」

  刀快,他的身法更快。

  只說了兩句話,他已閃開了七刀。

  但船艙中的地方不大,他能閃避的餘地也不多,盧九在旁邊若也出手,段玉只怕已死在刀下了。

  想不到的是,盧九卻沒有出手。

  他還是倚著牆,癡癡地站在那裡,就像是已完全麻木。

  鐵水的出手一刀比一刀快,這忽然崛起,名震江湖的梟雄人物,果然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好武功。

  少林雖不以刀法見長,但這柄刀在他手中使出來,威力絕不在天下任何一位刀法名家之下。

  現在他的刀法已變,施展的正是刀法中最潑辣,最霸道的「亂披風」。

  剎那間刀光就已將整個船艙籠罩,段玉幾乎已退無可退了。

  連顧道人和王飛都已被逼出艙外。

  段玉並不是不想退出去,怎奈無論往哪邊退,刀光都已將他去路封死。

  他的輕功雖然高,在這種地方,又怎能完全施展得開。

  王飛在艙外看著,忍不住歎道:「我還是不相信這麼樣一個誠實的少年,會是殺人的兇手。」

  顧道人沉吟著,道:「也許他以前都是在裝傻,你難道看不出他很會裝傻?」

  王飛冷冷道:「我只看出了鐵水是個殘忍好殺的人。」

  顧道人道:「哦?」

  王飛道:「他要殺段玉,好像並不是為了替盧九報仇,而是為了他自己喜歡殺人。」

  顧道人歎了口氣,說道:「只要他殺的不是無辜……,」

  王飛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怎知他殺的不是無辜?」

  顧道人道:「事實俱在。」

  王飛道:「什麼事實?那柄刀?」

  顧道人道:「嗯。」

  王飛道:「你殺了人後,會不會將自己的刀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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