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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看看殺人的那個人用的什麼手法,是不是吳濤用的殺人手法,」元寶說:「反正那時候什麼都看不見,無論誰殺了人都可以把責任推到吳濤身上,讓他來背黑鍋。」

  「你說得也有道理。」湯大老闆說:「只可惜你已經看不見他們了。」

  「為什麼?」

  「因為田老爺子當時就收了他們的屍,」湯大老闆道:「現在他們的人已入殮,棺材也上了釘,誰也看不見了。」

  元寶的一雙大眼睛忽然瞇了起來,忽然變得好像很有心機的樣子。

  「田老爺子為什麼要這麼樣急著替他們收屍?是不是怕別人從他們致命的傷口上看出他們並不是完全死在吳濤手裡的?是不是故意要那八個人的親戚朋友門人子弟去找吳濤報仇?」

  湯大老闆笑了,用一雙春水般的笑眼看著元寶,又敬了他一杯酒。

  「你的年紀雖然不大,心眼兒倒真不少,這種事你怎麼想得出來的?」她說:「以田老爺子的身份,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他為什麼做不出?」元寶說:「那八個人之中,說不定就有兩三個是他的對頭,他正好乘這個機會殺了他們。」

  他想了想,又道:「我是被高天絕送來的,那時候他當然也在那裡,殺人的人說不定就是他。以他的武功,要殺死七八個人也不難,田老頭說不定就是他的好朋友,說不定還有點怕他,為了他,田老頭也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湯大老闆又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問他:

  「你是不是只有十七、八歲?」

  「大概差不多吧。」

  「我看你最多也只有十七、八歲,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你已經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了。」

  「為什麼?」

  「因為只有老頭子才會有你這麼大的疑心病。」

  元寶也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對她說:

  「你要不要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其實我的確已經有七十七了,」元寶一本正經地說:「只不過我一向保養得很好,所以看起來比較年青得多。」

  湯大老闆又笑了,笑得彎下了腰,道:「既然是這樣子的,那麼我這個老太婆更要好好地敬你這個老頭子幾杯了。」

  死人已入殮,棺材已上釘,「森記」木材行後面的大木棚裡又多了八口棺材。

  田老爺子從早上就坐守在這裡,一直坐到天黑,沒有吃過一粒米一滴水一杯酒,也沒有開過口。

  田雞仔從來都沒有看過他的老爹有過這麼重的心事。

  直到有人掌燈來,夜色已經很深了,田老爺子才問田雞仔:

  「你有沒有看出他們是怎麼死的?」

  「我看出了一點,」田雞仔說:「他們好像都是被人一擊斃命,而且好像是被人用一種很奇怪的手法,一下子就把他們血管和經脈硬生生地夾斷了,就好像我們用手指夾斷一根木炭一樣。」

  「你看不看得出這個人用的是什麼手法?」

  「我看不出,」田雞仔說:「我看過很多人是因為血管經脈被人割斷而死,可是這個人用的手法卻完全不同。」

  「你當然看不出。」田老爺子歎了口氣道:「因為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用這種手法傷人。」

  「是不是李將軍?」

  「不是。」

  「不是他是誰?」

  「是個比他更可怕的人,」田老爺子說:「比他的心更狠,比他更無情,做出來的事也比他更絕。」

  「誰有這麼絕?」

  「高天絕。」

  偏僻的小路,簡陋的小飯攤,昏暗的油燈。一個臉已被油煙燻黑了的老人,帶著三分同情問剛吃完一碗蛋炒飯的蕭峻。「你要不要喝碗清湯?不要錢的。」

  蕭峻搖搖頭,慢慢地站起來,一張既沒有血色也沒有表情的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種恐懼之極、驚訝之極的表情。

  如果你沒有看見,你絕對想不到一個人的臉上會突然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賣飯的老人親眼看見了。

  他想不通這個話說得特別少、飯吃得特別慢的獨臂客人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子的。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為他一轉頭,就也跟蕭峻一樣看見了個無論誰看見都會嚇一跳的人。

  這個生意清淡的小攤子附近本來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見,可是現在卻有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一身黑的人,黑斗篷、黑頭巾、黑靴子、黑眼睛。

  不是普通的那種黑。

  是一種比漆還亮、比墨更濃、比黎明前的天色更令人不愉快的那種黑。

  他的黑斗篷長長地垂在地上,就像是傳說中的吸血妖魔穿的那種黑斗篷一樣。

  他的臉卻是白的。

  不是普通的那種白,也不是蕭峻臉色那樣死人般的蒼白。

  他的臉色比死人更可怕,他的臉色是一種淡淡的銀白色,就好像是戴著個用地獄之火煉成的白銀面具,白得發亮。

  不是普通的那種亮。

  是一種灰灰閃閃暗暗沉沉的亮,就像是死人臨死前迴光返照時的眼色一樣。雖然很亮,卻又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傷心痛苦恐懼絕望。

  誰也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從什麼地方來的。

  也許只有蕭峻知道。

  他好像認得這個人,他看見這個人就好像一個孩子忽然看見了一個經常在惡夢中見到的妖魔鬼魂一樣,他的咽喉也好像被這個妖魔用一雙看不見的魔手扼住,過了很久才能開口。

  「是你。」

  「是我。」這個人彷彿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記得我。」

  蕭峻當然記得。

  雖然他只見過這個人一面,卻已永生無法忘記。

  雖然無論任何人只要見過這個人一面後都永遠無法忘記,可是無論任何人對這個人的印象都不會像蕭峻如此鮮明痛苦深刻。

  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蕭峻比任何人都記得更清楚,那是在十三年零三天前的一個月圓之夜。

  那天晚上,月明如鏡,夜涼如刀。

  一柄他從未看見過的刀,他只不過看見了刀光一閃。

  可是就在那刀光一閃間,他的左臂已經被這個人砍了下來!

  蕭峻一直都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更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麼要一刀砍下他的左臂。

  在那天晚上之前,他從未看見過這個人,以後也沒有見過,想不到這個人現在又忽然出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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