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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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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眼珠子轉了轉,詭笑道:「只不過,在下也有首歌,想唱給閣下聽聽。」 柳長街又歎了口氣道:「聽男人唱歌,實在很無趣,只不過嘴是長在你自己臉上的,你若一定要唱,就唱吧。」 唐青居然真的唱了起來: 「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 老了就要死,死了就不好。」 柳長街用力搖著頭,道:「不好聽。」 唐青道:「唱得雖然不好聽,卻是實話。」 柳長街居然同意:「不錯,實話總是不好聽的。」 唐青道:「閣下要找的這相思,不但令人老,而且老得很快,所以死得也很快。」 柳長街道:「你怕死?」 唐青歎道:「這世上又有誰不怕死?」 柳長街道:「我!」 他盯著唐青的眼睛,冷冷地接著道:「就因為你怕死,我不怕,所以你就得帶我去。」 唐青故意裝作不懂:「到哪裡去?」 柳長街道:「去找相思。」 唐青勉強作出笑臉,道:「若是我也找不到呢?」 柳長街淡淡道:「那麼你就永遠也不會老了。」 唐青連假笑都已笑不出。 他當然明白柳長街的意思——只有死人才永遠不會老的。 柳長街還在盯著他,道:「據說你們都在為她看守一個山洞,你們既然來了,她一定已到了那山洞裡接替你們,所以你一定能找得到。」 唐青想再否認,也不能否認。 柳長街道:「你想死?」 唐青搖搖頭。 柳長街喝了杯酒,悠然道:「那麼你還在想什麼呢?」 唐青道:「想你死!」 他突然凌空一個大翻身,一片飛砂,帶著狂風捲向柳長街。 這正是唐家見血封喉的毒砂。 柳長街居然沒有閃避,突然張口一噴,一片銀光從口中飛出,迎上了飛砂,卻是他剛喝下的那杯酒。 忽然間,漫天飛砂都已被捲走,灑在剛粉刷好的牆上,千百粒比芝麻還小的飛砂,竟全都嵌在牆裡。 唐青臉色又變了,這種驚人的力量,他更連想都無法想像。 柳長街微笑道:「酒名釣酒鉤,又叫掃愁帚,有時還能掃毒砂。」 唐青苦笑道:「想不到喝酒還有這麼多好處。」 柳長街道:「所以一個人絕不能不喝酒。」 唐青道:「我喝。」 柳長街道:「但死人卻不能喝酒。」 唐青道:「我知道。」 柳長街道:「那麼你現在還想什麼?」 唐青道:「想趕快帶你去找。」 柳長街大笑:「我選中你,就因為早已看出你是個聰明人。我一向只跟聰明人打交道。」 唐青歎道:「所以聰明人總是時常有煩惱。」 柳長街道:「有煩惱至少也比沒有煩惱的好。」 唐青不懂:「為什麼?」 柳長街微笑道:「因為這世上也只有死人才真的沒有煩惱。」 相思本就是種煩惱,所以才令人老。 可是你若多想一想,仔細想一想,就會知道還有人可以相思,至少總比沒有人相思好。 只要有山,就有山洞。 有的山洞大,有的山洞小;有的山洞美麗,有的山洞險惡;有的山洞就像鼻孔,人人都可以看得到,還有的山洞卻像是處女的肚臍,雖然大家都知道它一定存在,卻從來也沒有人看到過。 這山洞甚至比處女的肚臍還神秘。 轉過六七個山坳,爬上六七個險坡,來到了一個懸崖下。 崖下立千仞,深不見底。 對面也是一片峭壁,兩峰夾峙,相隔四五丈,從山下看來,天只有一線。 唐青終於吐出口氣,道:「到了。」 柳長街道:「在哪裡?」 唐青向對角的峭壁上一指,道:「你應該可以看得見的。」 柳長街果然已看到,對面刀削般的山坡上,亂髮般的籐蘿間,有個黑黝黝的洞窟。 白雲在洞前飄過,山鷹在風中飛舞。 柳長街雖然看得見,卻過不去。 唐青忽然問道:「你有沒有讀過詩經中『關關雎鳩』那一篇?」 柳長街道:「沒有。」 唐青道:「這篇詩的意思是說,有個窈窕淑女,在河之洲,有位好色的君子,雖然看得見她,卻輾轉反側,求之不得。這山洞就像那位淑女一樣。」 柳長街道:「我就是那君子?」 唐青笑了:「你只要我帶你來,現在我已帶你來了。」 柳長街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是個很有學問的人。」 唐青笑道:「不敢。」 柳長街往危崖下看了一眼,淡淡道:「有學問的人若是從這上面被人摔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跟沒學問的人一樣會被摔死?」 唐青笑不出了,連話都已說不出,忽然蹲下來,將峭壁上的一塊石塊扳開,石頭裡立刻彈出了一條鋼索,上面帶著個鋼錐。 「奪」的一聲,鋼錐已釘入了對面洞口的山壁,在兩峰間架起了一條索橋。 唐青躬身道:「請。」 柳長街道:「有學問的人先請。」 唐青變色道:「你要我陪你一起過去?」 柳長街道:「而且你走在前面。要跌死,有學問的人先跌死。」 唐青哭喪著臉,道:「相思夫人若知道你被我帶來,我也是死。」 柳長街道:「那總比現在就跌死好。生命如此可貴,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何況,我說不定還有法子能讓你不死。」 唐青道:「真的?」 柳長街道:「我是個沒學問的人,沒學問的人說話總比較實在。」 唐青長長歎息,失笑道:「原來書讀得太多也並不是件好事。」 鋼索是滑的,山風強烈,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得掉下去。 一掉下去人就要變成肉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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