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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蕭飛雨大喝道:「否則我就讓他先死,再衝出去殺你十幾個門下。」奮起餘力,接連攻出七掌。

  這七掌俱是「帝王谷」絕學,無一招不妙到毫巔,雖還不能擊破「衝浪拳」之勢,但已令對方微現手忙腳亂。

  群豪見她一個年輕少女竟有置生死於度外之豪氣,居然還能言笑自若,已是暗暗心折,目光一齊望向那獨臂掌門,竟是隱有助她求懇之意,那獨臂掌門何嘗不懼她死前拼命,沉吟半晌,道:「住手。」

  十二條大漢果然一齊住手,海浪般四散而開。

  蕭飛雨格格笑道:「算你聰明……」轉身瞧著展夢白,低低呼喚道:「夢白……夢白……夢白……」

  喚了三聲,已是淚珠盈眶,突然張開雙臂,將展夢白緊緊抱住,道:「真開心,我們竟能同時死在一起。」

  這句話雖然含笑而言,但語聲哽咽,實比哭著說還要悲慘,群豪見她率性而為,真情流露,再無一人笑她舉止狂放,竟當著別人摟抱,反覺心裡齊地一酸,轉首不忍再看,那「九現雲龍」孫九溪更是始終不敢抬頭,而那萍兒與小翠,緊緊依偎在一起,似是駭呆了,又似根本無動於衷。

  ***

  這時展夢白與蕭飛雨已在角落中坐下,兩人面頰相依,不但將生死置之度外,更未將四面強敵看在眼裡。

  展夢白長嘆了口氣,道:「你可知道這獨……」

  話未說完,蕭飛雨已輕輕掩住了他的嘴,在他耳邊悄聲道:「不要說話,我們就靜靜坐一下,然後……」悽然一笑,接道:「我想來想去,今日是走不出去的了,反正人生多苦惱,我們能靜靜地坐在一起死,真是福氣,不比那些終日勾心鬥角活著的人強得多了麼?」

  展夢白只覺她雙手柔若無骨,一陣陣甜香隨她語聲傳了過來,心頭不禁一蕩,暗嘆忖道:「想不到她真的對我這麼好,若不是幾經患難,她真情又怎會流露?人生得一紅粉知己,死亦何憾?但……但……今日之事,我實是死難瞑目。」咬了咬牙,沉聲道:「這獨臂掌門便是楊璿。」

  蕭飛雨身子一震,道:「楊……楊璿不是已死了麼?」她與展夢白這數日相處,伴於病榻,已頗知展夢白年來經歷。

  展夢白狠聲道:「楊璿之死,只是藍大先生親口向我說的,我雖未親眼瞧見,但一直相信了他,那知……那知……」

  蕭飛雨道:「莫……莫非以藍大先生身份之尊,還會騙你?」

  展夢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今日若非親眼瞧見楊璿,也絕不信藍大先生竟會騙我。」

  蕭飛雨道:「你……你會不會看錯?」

  展夢白道:「我今日一瞧那獨臂人那雙眼睛,便覺心寒,起先還只當自己膽子變得小了,怎會一見別人眼神就害怕起來……但……但現在,我已知道原因,只因我始終當他死了,死人的眼睛會瞪著我,我自然害怕,何況……何況這死人又曾三番五次害過我,只害得我……害得我……」咬牙住口。

  蕭飛雨失色道:「難怪他只瞧你眼睛,便認出了你,若非彼此都將對方刻骨銘心地記著,單瞧眼睛怎認得出人來?」

  展夢白道:「不錯,我永遠記著他,他自也永遠記著我,今日若不是他,別人怎會認出我來?唉,這也是天意。」

  蕭飛雨柔聲道:「你真要這樣說,我……我也認得出你的……」言下之意,自是也已將展夢白刻骨銘心地記著。

  展夢白黯然一笑,道:「我本想不出那白布旗被我藏得那般嚴密,別人怎會尋著,此刻我也想通了。」

  蕭飛雨道:「可是你曾將白布旗的藏處告訴過楊璿?」

  展夢白嘆道:「我與他結交之後,只當他乃是人中俊傑,也曾想將布旗門交托給他,完了秦老前輩的心願,那時我本待自己將他帶去,並未將藏處說得十分清楚,但他的聰明,實是百年難見,竟從我隱約的口風中,便尋出了白布旗,我方才只當他已死,自想不到取旗的人會是他,想來想去都想不通此中道理,我若知道他未死,只怕早已想出原因了。」

  蕭飛雨知道展夢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將「白布旗」之藏處,守口如瓶,連自己都未曾聽他說過。

  而今始知他卻早已將此秘密告知楊璿,可知他對楊璿是推心置腹,視如手足,那知楊璿卻這般對他。

  想到這裡,蕭飛雨心中固是對楊璿恨之入骨,也不禁對展夢白更是憐惜,忍不住伸出纖手,輕扶他面頰。

  ***

  展夢白道:「但我終是還不敢相信藍大先生竟會對我說謊,直到我看出那些對你動手的大漢使的乃是藍天鎚獨創的『衝浪拳』。」

  蕭飛雨道:「衝浪拳?唉,好古怪的名字,好古怪的武功,我今日若非親身遇著,真難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拳法。」

  展夢白道:「若非藍天鎚曾在無意間向我說過這『衝浪拳』的來歷,我也不知。唉,他既未殺了楊璿,卻來騙我,事情就變得更是複雜,說不定……說不定連藍大先生都是和蘇淺雪一路的人,那日我在『情人箭』秘窟中,藍大先生趕來相救,我本甚是感激,但此刻才知其中又有古怪。」

  蕭飛雨忍不住插口問道:「什麼古怪?」

  展夢白道:「試想那秘窟那般秘密,藍大先生若非輕車熟路,那有那麼容易尋著,他既是輕車熟路,豈非連他也曾參與『情人箭』的秘密,說不定他就是真正的首腦,何況那日他早不來救我,遲不來救我,卻偏偏在我已九死一生,大功告成時趕來,這豈非太巧了麼?」

  這番話只聽得蕭飛雨心頭顫慄,手足發冷,展夢白接道:「這並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事已至此,不得不如此。」

  蕭飛雨嘆道:「藍大先生俠名滿天下,豪氣震江湖,他若真是如此,那……那他平日也未免裝得太像了。」

  忽然又道:「我方才見那楊璿施的乃是唐門暗器,還當他是唐迪門下,如今想來必定是唐迪曾將本門暗器私下傳授給蘇淺雪,蘇淺雪再傳給他的。」

  群豪默然坐在四周,都只當他兩人正自纏綿情話,又有誰知道他兩人此刻說的乃是武林中一件絕大的隱密。

  ***

  忽然一聲大喝,道:「你兩人話說完了麼?」

  展夢白悄聲道:「今日你我兩人必須有一個人逃出去,你我兩人若是都死在這裡,這秘密又將永遠埋藏。」

  蕭飛雨道:「你……你……你要我獨自逃出去?」

  展夢白沉聲道:「正是。」

  蕭飛雨流淚道:「你……你好狠心,但……但我離開你還能活著麼?這……這莫非你還不知道?……你……你。」

  展夢白只覺心頭一陣劇痛,有如刀割,趕緊忍住眼淚,道:「今日你若不逃出去,我死難瞑目。」

  蕭飛雨忽然一抹眼淚,道:「好,今日我逃出去,但只要我將這秘密說出之後,立刻就……就陪你去。」

  展夢白聽她語聲截釘斷鐵,便知她心意已決,萬難挽回,心下更是黯然,撫著她秀髮道:「你……你何苦如此?」

  蕭飛雨悽然笑道:「我……我的心你莫非還不知道,你還要問我,你要我活著,才是世上最狠心的人。」

  展夢白長嘆一聲,道:「既……既是如此,你卻要等到將這秘密說給天下武林最強之人後才能去死。」

  蕭飛雨道:「為什麼?」

  展夢白道:「若非武林第一高手,怎制得住藍天鎚?」

  蕭飛雨沉吟半晌,道:「好,我答應你。」

  展夢白聽她答應,心下方自安慰,他突然想起,四弦弓兄妹一生尋那武林第一高手,卻都未尋著,蕭飛雨又怎能尋著?她既答應自己,尋不著第一高手,便不能死,要知展夢白怎忍她年輕而死,是以才如此說話。

  那知蕭飛雨也在暗暗忖道:「你這樣說話,只是不想我死,我難道不知?但我只是將這秘密告訴我爹爹與舅舅後,便可死了,以他兩人之武功合在一起,難道還不算是武林第一高手?」

  這兩人一個決心求死,一個決心不要她死,實是情意深厚,纏綿入骨,當真難描難述,兩人緊緊抱在一起,誰也不想分開。

  但這時喝聲又起,不住催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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