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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展夢白失聲道:「你!你!」他勉力站了片刻,便委實再也無法支持,雙腿一軟,又倒了下去。

  蕭飛雨悽然一笑,道:「你也莫要再強挺住了,什麼事我都明白……你……你的心我已知道。」

  展夢白變色道:「你知道什麼?」

  蕭飛雨輕輕道:「你怕我傷心,不讓我知道你受了重傷,又故意對我冷淡,逼著我離開你,但……但……」

  她語聲突然哽咽:「但你這傷是……是為了我才受的,我怎麼能,我一個人……一個人……」

  只見她身子在霧中顫抖,下面的話也說不下去。

  展夢白只覺心中熱血,火一般燃燒起來,什麼都顧不得了,突然一把握住蕭飛雨瑩白的手腕。

  蕭飛雨「嚶嚀」一聲,和身撲入了他懷中,兩人情感從未顯露,此刻奔放起來,那裡還能遏止。

  兩人相偎相抱,面上是冰涼的一片淚珠,心頭卻是炙熱的一團烈火,既不知時光已去,也不管天下萬物。

  ***

  萬籟無聲,白霧迷濛,也不知過了多久。

  只聽蕭飛雨輕輕道:「我想來想去,你絕不是那樣的人,無論別人心裡怎麼想,我不找你問個清楚,死也不安心。」

  她銀鈴般一笑:「所以我也不管怎麼說,還是追了來,只聽你喚我那一聲雨兒,別人無論說什麼都沒關係了。」

  又過了半晌,她娓聲道:「展……展……」

  她實在想不起該如何稱呼懷中的人兒,一笑,接道:「不管我喚你什麼,你再喚我聲雨兒好麼……好麼……喂,你怎麼不說話呀?」緩緩抬起頭來,突然驚呼一聲,晨曦中只見展夢白面無血色,雙目緊閉,竟已暈厥過去,伸手一探,他胸口呼吸竟也變得十分微弱。

  蕭飛雨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急喚了幾聲,展夢白竟無回應,她目中眼淚,便又斷線珍珠般落下。

  她也不拭面上淚痕,伸手抱起了展夢白,匆匆奔向林外,只望到了唐府,能尋著人來救治展夢白的傷勢。

  那知此刻林中晨霧迷漫,她心慌意亂,竟迷失了道路,距離唐府庭園,反而越來越遠了。

  她心更慌,心更亂,逡巡之間,忽聽霧中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道:「逸兒,逸兒,打起精神來。」

  蕭飛雨聽出這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方辛口音,心頭一驚,暗暗忖道:「這父子兩人已將展夢白恨入切骨,我雖不怕他,但這情況還是莫要讓他見著的好。」

  其實她對這老人的奸猾委實有些戒心,平時雖不怕他,但展夢白此刻身受重傷,只有救傷才是當務之急,若是被他奸計延誤了救治之時,豈非抱恨終生?一念至此,再不遲疑,悄悄向後退去。

  在林中退了約莫一箭之地,突聽那邊也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迷霧中縹縹渺緲,又傳來一陣輕微的語聲,笑道:「孫兄,想不到天公竟也作美,這一場大霧,的確方便了我們不少。」

  這語聲乍聽似是女人,卻又陰森森的帶著些詭氣,聽入蕭飛雨耳裡,她心裡卻不禁一跳:「柳淡煙!」

  她雖然對這不男不女的人妖恨之切骨,但此時卻更不敢招惹於他,提氣躡步,自另一方向斜斜穿去。

  在兩邊被夾之下,她竟無法分辨路途,只求不被這些惡魔發現已是萬幸,放足急奔,當真是慌不擇路。

  奔行了約莫盞茶工夫,前面隱現一棟屋宇輪廓,近前一看,卻是座祠堂,門上橫匾寫著四個泥金大字:「唐氏家祠」。

  蕭飛雨暗中鬆了口氣,總算尋得個可以藏身之處,距離唐府正院雖遠,也總算是在唐門勢力範圍之中。

  ***

  她放足奔入,但腳步方自跨入祠堂,心頭便不覺一凜。

  晨霧中,祠堂前,石階上,竟倒臥著兩具屍體,看他們的裝束打扮,赫然竟是唐門中的弟子。

  蕭飛雨雖非心細如髮之人,但只因懷抱展夢白,怎敢有絲毫大意,故不走正門,提氣躍向旁邊的窗戶。

  「帝王谷」之輕功果然卓絕當代,她懷中雖抱著一人,但身形起落間,足下仍不帶絲毫聲息。

  那窗戶櫺框整齊,糊得雪白,她用指甲輕輕點了個月牙洞,瞇起一雙眼睛,湊首往裡瞧去。

  這唐氏家祠果非尋常人家可比,祠堂修建得軒敞整齊,堂皇富麗,神幔神桌,也俱都是嶄新的,顯見方自修建過。

  神案前,長明燈下,卻木然端坐著一人,只見他長衫不整,髮髻蓬亂,彷彿久已未經洗滌,面上更是十分憔悴潦倒,眉宇間憂憤重重,身側放著個特大的酒葫蘆,正茫然瞧著前方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你嫁人了……嫁人了……」舉起酒葫蘆,咕嘟咕嘟痛飲起來。

  蕭飛雨見他行止雖然潦倒落拓,但氣宇間卻隱隱流露出一種瀟灑之意,顯見昔日必是個風流人物,又似是為了情人別嫁而正在自怨自苦,但一時終究也猜不透他究竟是何人物,也不知該如何行動。

  這時,她懷中的展夢白突然呻吟一聲。

  蕭飛雨大驚之下,顧不得再瞧窗裡動靜,先俯首去看展夢白的傷勢,那知就在這一那,但聽「呀」的一聲,她面前窗戶突然洞開。

  那落拓的長衫人,已筆直站在窗前,面上仍是一片痴迷,蕭飛雨驚退一步,輕叱道:「你是什麼人?」

  長衫人冷冷道:「你又是什麼人?」目光一垂,瞥見她懷中之人,面上突然變色,失聲道:「展夢白!」

  蕭飛雨不覺吃驚,道:「你認得他?」

  長衫人也不答話,神色卻甚是驚惶,左右四顧一眼,沉聲道:「姑娘請快快將展兄抱進來。」

  蕭飛雨遲疑道:「但……」

  長衫人著急道:「在下與展兄乃多年舊友,絕無惡意,姑娘但請放心進來,快!快!再遲便來不及了。」

  蕭飛雨瞧他神色並無惡意,縱身一躍而入,那知這長衫人竟一把握住她臂膀,蕭飛雨大怒道:「你要做甚?」

  長衫人道:「請姑娘……」

  三個字方自出口,祠堂外已有一陣笑聲傳來,這笑聲也說不出是嬌媚還是陰冷,正是那「人妖」柳淡煙發出來的。

  長衫人又自變色,道:「快隨我來躲一躲。」

  蕭飛雨自也一驚,就在這一句話功夫,心頭閃電般忖道:「此人究竟是誰?是敵是友?他若是柳淡煙同路之人,為何如此擔驚,又為何要出手相助於我,他若非柳淡煙同路之人,又怎會知道他要前來?」

  但此刻情況已容不得她多加思索,更令她別無選擇,只有任憑那長衫人拉著臂膀,直奔而入。

  長衫人已奔至神案,掀起垂起長幔,惶聲道:「姑娘快進去,在下坐在這桌子上掩護。」

  蕭飛雨咬一咬牙,伏身而入,只覺掌心被塞入一物,長衫人道:「這是救傷靈藥……」案幔隨即落下。

  她眼前頓時一片漆黑,祠堂前已有腳步之聲走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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