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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那楊璿走了出去,面上立刻現出忿怒之色,暗暗冷笑道:「你們叫我不殺,我就不殺,我當真那麼聽話麼?」

  他仰天吐出了口怨氣,狠聲道:「我辛辛苦苦訂下的計畫,絕不能被任何人破壞,任何人都不能改變我的主意。

  「柳淡煙呀柳淡煙,你今日對我如此無禮,他日我若做了『傲仙宮』的主人,你還敢麼?便是你的主人,也要對我客客氣氣,那時我便再也不居人下,你們卻更不能不利用我,到那時我也要叫你們看看顏色。」

  他神色忽憂忽喜,忽又長嘆忖道:「只是這樣一來,事情難免變得更是棘手,我若要除去展夢白,勢力更是孤單,也不能動用『情人箭』了。殺死他後,既不能引起藍天鎚注意,也不能讓這些人懷疑……」

  想到這裡,他雙眉不禁緊皺到一齊,但瞬即展眉一笑,暗道:「在我楊璿眼中,世上還會有做不到的事麼?」

  當下加快腳步,匆匆向客棧行動,夜色深沉,漫無人跡,長街上的露水,在月光下顯得分外清冷。

  ***

  展夢白所行的道路,卻是陰森而黝黯,風砂漫天,寒意沉重,他躑躅而行,只望夜更深些。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是孫玉佛,要假冒展夢白之名,奸淫作惡,該當在什麼地方下手才是呢?」

  「鬧市之中,是萬萬下手不得的,一來怕有人插手多事,再來也怕別人認出面目,便弄巧成拙了。」

  於是他極快地為自己下了個結論:「僻靜之地,也有的是富室大戶,在這種地方下手,一樣能達到目的,卻安全得多。」

  一念至此,他不再考慮,立刻向僻靜之處行去。

  走了半晌,只見遠處屋影幢幢,連綿一片,雖非十分雄偉,但在這塞外邊荒之地,也可算得是極為難見的巨宅了。

  奇怪的是,這一片巨宅之中,竟無半點燈火。

  展夢白暗暗忖道:「想必是塞外民風儉樸,縱是富戶,也頗節省燃油,是以黃昏後便早早睡了。」

  縱是再無經驗的人,也知道這種富戶必是夜行人作案最好的下手之處,展夢白當下再不遲疑,悄悄掩去。

  他尋了個陰暗的牆角,藏起身形,留意著四下的動靜,但等了許久,卻連個夜行人的影子也看不到。

  要知他雖已闖蕩江湖甚久,但對於夜行作案的技巧卻是半點也不懂,等了許久,越等越是心焦。

  他等不及了,到別處去轉了一圈,但想來想去,還是那巨宅最有希望,便又守候到那牆角。

  月明星稀,大地無聲,夜彷彿已很深了。

  展夢白心念數轉,突地啞然失笑,暗暗忖道:「我等在這裡,豈非有如守株待兔一般,別人從那邊來了,我也無法看到。」

  他暗暗責備自己,沿著牆走了半圈,只見一處屋簷,飛出牆外,他肩頭微聳,嗖地掠了上去。

  放眼四望,但見牆內乃是一片庭院,疏林叢竹,假山小橋,在夜色中看來,彷彿甚是精緻。

  但仔細一望,樹已枯,竹已亂,山已頹,橋已殘,甚至連荷池中積水都已涸了,到處都是斷瓦殘垣,庭園早已荒廢。再凝神一望,樓閣飛簷雖在,但房屋的窗櫺已斷,欄杆已倒,冷風吹著空窗,颼颼地令人頓生淒涼之感。

  展夢白苦苦地在這裡守候了半夜,不想這裡竟是個荒宅,他心裡只覺哭笑不得,大罵自己的粗心。

  那知就在這剎那間,荒園裡,突地有光芒一閃,青藍色的光芒,顯然是劍影刀光。

  荒園之中,突現劍影,展夢白卻大喜忖道:「難道那廝也和我一樣,不知這裡是座荒宅,也上了當?」

  當下伏身在屋脊上,凝目望去,淒清的夜色中,荒園中果然出現了一條身持長劍的人影。

  這人影身材甚窈窕,竟彷彿是個女子。

  展夢白大奇忖道:「荒園之中,那來的女子,難道真是傳說中的狐仙來了麼?我倒要仔細瞧上一瞧。」

  只見這人影緩緩走來,髮髻如雲,衣袂飄飄,左手持著柄長劍,右手竟拉著個稚歲幼童。

  她拉著這幼童的手,飄飄地自小橋走了過來,深色的長袍,漆黑的長髮,面容卻是雪一般蒼白……淒清的夜色,淒清的景物,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幽靈般的女子,使荒園中更充滿了神秘詭異的恐怖氣氛。

  但展夢白非但絲毫不怕,反而動了好奇之心,竟似已忘去了此行的目的,伏身屋脊,不肯走了。

  ***

  這幽靈般的女子冉冉踱過小橋,忽然幽幽長嘆了一聲,緩緩在橋邊的石桌石椅上坐了下來。

  悠長的嘆息聲中,似乎也充滿了森森鬼氣。

  展夢白心弦微微一顫,只見那稚齡幼童突地撲到女子身上,顫聲道:「媽,我……我怕……」

  烏衫女子道:「媽手裡有劍,鬼也不敢來的,你怕什麼?」語聲雖然輕微,但在靜夜中聽來,卻極為清晰。

  展夢白暗中鬆了口氣:「原來這女子並非狐鬼。」

  只見那烏衫女子口中輕輕哼起催眠的曲調,將孩子抱在懷裡,手中卻擦拭起那柄秋水般的長劍。

  過了半晌,那孩子突然輕輕嘆息了一聲,抬頭道:「媽,你不要唱了好麼,反正我也睡不著的。」

  這孩子最多也不過四五歲,尚在牙牙學語,但說起話來,卻有一種成人的氣味,顯見得極為聰明。

  烏衫女子愛憐地拍了拍他的頭,果然不唱了,那孩子又道:「你在這裡等他,他知道麼?」

  烏衫女子道:「不許說他,要叫爹爹才是,知道麼?」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道:「他既是爹爹,為什麼總是不敢和媽在一起呢?別人的爹爹媽媽,天天都在一起。」

  烏衫女子彷彿呆住了,良久良久,方自幽幽長嘆了一聲,道:「孩子,有些事,你……你是不知道的……」

  那孩子點了點頭,忽然抬起小手,去擦他媽媽的眼睛,口中道:「孩兒叫他爹爹就是,媽媽你不要哭好麼?」

  烏衫女子似乎有滿腔幽怨,縱然笑了,笑中也帶著淚,展夢白見到這母子兩人真情流露,想到自己的母親,亦不禁為之暗中唏噓,黯然不已。

  又過了許久,那孩子跳下地來,望著他媽媽手裡的劍,道:「媽,你為什麼天天要磨這柄劍呀!」

  烏衫女子道:「媽磨快了劍,要去殺一個人。」

  那孩子睜大眼睛,慢聲道:「媽要殺誰呀?」

  烏衫女子抬頭望著黑沉沉的蒼穹,緩緩道:「媽要殺一個女子,她的名字,叫做蕭飛雨……」

  展夢白心頭一震,幾乎自屋上跌了下來!

  只聽這女子緩緩又道:「孩子,你要記著她的名字,就算媽不能殺死她,你長大也要替媽殺死她。」

  那孩子圓睜著眼睛,緊握著拳頭,道:「好,我長大後,一定替媽媽殺死那個蕭飛雨。」

  烏衫女子一把將他摟進懷裡,笑道:「乖孩子……這才是媽的乖孩子……」雙目之中,卻已流下淚來。

  展夢白滿心驚疑,不知道這女子究竟和蕭飛雨有何仇恨,怎會對蕭飛雨恨入切骨。

  只見這女子攜著孩子的手,緩緩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仰首望天,輕輕道:「他怎麼還不來呀?」

  月光恰巧滿滿照在她面上,她面容恰巧正正對著展夢白的目光——她面容的輪廓,便清晰地呈現在展夢白的眼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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