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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藍衫少年躬身笑道:「家師有令,除了夫人之外,誰也不能進入方丈室,這話夫人你也聽到的。」

  朝陽夫人道:「我帶他進去,我負責任。」

  藍衫少年道:「弟子愚魯,只知道聽從家師一人之令。」

  朝陽夫人變色道:「如此說來,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藍衫少年挺身而立,閉口不答。

  展夢白心中暗暗稱讚:「這少年倒真是條漢子。」

  只見朝陽夫人冰冷的面容上,又緩緩泛起了一絲笑容,道:「好孩子,看起來你倒忠心得很!」

  藍衫少年道:「師令難違,夫人見諒。」

  朝陽夫人道:「那麼,我只有成全你了。」左手一揚,紅袖飛起,右手已忽地點中藍衫少年前胸大穴。

  她出手之快,幾乎連展夢白都未看清楚,只覺眼前紅影一閃,那藍衫少年已「噗」地跌了下去。

  朝陽夫人仍然含笑,道:「現在我進去,不關你的事了,好生在這裡躺著,一日後穴道就會解開。」

  語聲中,她伸出兩根手指,挾起黃衣人的衣袖,走向方丈室,果然無人再敢攔阻,黃衣人道:「小兄弟,你也來吧!」

  展夢白走了幾步,忍不住大聲道:「這位朋友一心遵從師命,夫人你又何苦下手傷他?」

  朝陽夫人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什麼人?」

  展夢白亢聲道:「在下展夢白。」

  朝陽夫人停下了腳步,回頭凝注著他,展夢白雙目炯炯,也筆直瞪著朝陽夫人,絲毫沒有畏懼之心。

  黃衣人靜靜旁觀,目光中卻帶著笑意。

  朝陽夫人瞧了半晌,突地展顏一笑,道:「年輕人火氣真大,倒真和小藍少年時一模一樣。」

  她微笑接口道:「你只覺那少年和你的脾氣一樣硬,看我制住了他,便覺得生氣,是麼?」

  展夢白道:「以長欺小,以強凌弱之事,在下……」

  朝陽夫人笑道:「誰欺負他了,我只不過是警告警告他,叫他以後莫要一面孔裝出忠心耿耿的樣子,肚子裡卻懷著鬼胎。」

  展夢白道:「不違師命,難道也算是鬼胎?」

  朝陽夫人笑道:「我平生看過的男人多了,絕不會看錯的,他眸子不正,絕不是你所想像那樣的人。」

  展夢白道:「夫人強詞奪理,在下難以心服。」

  朝陽夫人笑道:「你不但火氣和小藍一樣大,倔強的性子也和他一樣,好,你們先進去,我就放了他。」

  黃衣人目光中笑意更是明顯,幾乎要笑出聲來。

  朝陽夫人眼波一轉,道:「你笑什麼?」

  黃衣人道:「我若說出來,夫人只怕要生氣的。」

  朝陽夫人眨了眨眼睛,道:「我絕不生氣。」

  她不但風韻猶存,就連神情動作,也和少女一樣。

  黃衣人笑道:「江湖傳言,夫人對藍大先生愛得極深,數十年來,有如一日,我本不相信,但今日卻信了。」

  朝陽夫人道:「此話怎講?」

  黃衣人道:「常言道:『愛屋及烏』,是以夫人看到與藍大先生脾氣相同的人,也有了好感,否則……」

  他微笑接道:「否則以夫人脾氣,怎會對我這小兄弟如此客氣?」

  朝陽夫人呆了半晌,忽然幽幽一嘆,道:「不錯,我是很喜歡他……」

  語聲突頓,揮手道:「你們先進去吧!」

  黃衣人目光一閃,那閃動的光芒中,似乎隱藏著一些秘密,是什麼秘密?除了他自己,有誰知道?

  他輕輕掀開竹簾,身形微閃,輕煙般掠入了方丈室。

  ***

  只見一縷縷淡煙香氣,自一具紫銅香爐中嬝娜四溢,瀰漫在這窗明几淨,微塵不染的方丈室中。

  雲床上,正盤膝端坐著,巍奇磊落的藍大先生,他仍然穿著一襲藍布道袍,但面色卻異常地凝重。

  盤膝坐在他對面的,正是當代最負盛名的高僧,江湖中德望最隆的名俠,少林派當今掌門人天凡大師。

  他兩人各自伸出右掌,掌心相抵,顯然正在以數十年來性命交修的內力相拼,但在兩人之間,卻又放著一盤圍棋。

  殘局未竟,天凡大師左手食中二指,撚著一粒白色棋子,沉吟已久,還沒有放將下去。

  藍大先生閃電般的眼神,也正在凝視著棋局,思考著下一步棋路,他兩道濃眉,已自緊緊糾結在一起。

  原來這兩位一代武林高手,竟一面以內力相拼,一面還在下棋,這當真是自古未有的名家比鬥。

  要知內力乃是武功之修為,棋道卻是智慧之集粹,兩件事非但絕不相關,而且還會互相牽制。

  只因這兩件事俱是必需集中心力,方能制勝,微一分心,內力便散,一步失著,也是滿盤皆輸。

  但是他兩人此刻竟能心分二用。既不能因下棋分心,而使內力渙散,也不能因內力專注,而下錯棋著。

  黃衣人一步掠入,不禁立刻怔在當地,跟在他身後的展夢白,見了這場別開生面的武功、智慧大搏鬥,更是目定口呆,動彈不得。

  只因他兩人得知此番的比鬥,不但已是武功、智慧的最最高峰,而且不能有絲毫差錯。

  只聞一陣幽香飄來,朝陽夫人也閃身而入。

  但藍大先生與天凡大師,都已到了忘情忘我之境,室中多了一人,少了一人,他們竟絲毫沒有覺察,可見他們早已使出了自己的每一分精力,每一分智慧,正是孤注一擲,生死俄頃。

  ▼第十八章 烈火夫人

  黃衣人、展夢白,屏息靜氣,不敢絲毫驚動。

  只見天凡大師面色更是沉重,額上彷彿已沁出汗珠,掌中的一粒棋子,猶未放落下去。

  黃衣人目光凝注,縱覽棋局,只見目前的局勢,白棋已是寸土必爭,這一著棋的關係,更是重要。

  這一著棋若是下對,白棋便能將左邊至中央龐大地域,岌岌可危之局面,一齊穩定,再於右下方與黑棋決一死戰,這一著棋若是下錯,白棋便無生路。

  天凡大師手掌終於緩緩落了下去,展夢白目光不禁閃爍出喜意,他少年多才,深通棋道,知道白子此番若是放在天凡大師手掌落下的位置,白棋便要全軍覆沒,他與藍大先生已有情感,自然是希望藍大先生勝的。

  那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外面停息未久的梵唱之聲,又復響起,漸高漸昂,漸漸瀰滿了天地。

  梵唱一起,天凡大師憂惱的面容,突地變為十分平靜,手掌懸在空中,緩緩抬起,沉吟半晌,方自叮地放了下去。

  這一著棋他放落的位置,確是妙到毫巔,此棋一落,局勢完全改觀,白子雖還不能立刻制勝,但已不至落敗。

  藍大先生右掌微微一顫,雙眉皺得更緊——棋局的微妙,瞬息千變,當真有如人生一般。制勝之機,稍縱即逝。

  他思索良久,也叮地放落一粒棋子,天凡大師立刻隨之下一粒,三著過後,雙方已是殺伐慘烈,互有勝負。

  梵唱久久不絕,天凡大師面色越來越見安詳平靜,藍大先生神情卻越來越是焦躁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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