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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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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倩如亦不假思索地反手一掌,擊上馬股,健馬一聲輕嘶,放足狂奔而去。 展夢白「咳」地一聲,長身而起。 黑袍女子道:「你要做什麼?」 展夢白厲聲道:「姦夫淫婦,竟要謀害親夫,此事天理難容……」 黑袍女子道:「是以你路見不平,便要拔刀相助了!」 展夢白道:「正是。」 黑袍女子「嗤」地一聲冷笑,道:「你自己的事還顧不周全,此刻還有閒情去管別人的事?」 展夢白怔了一怔,沉聲道:「那『金面天王』李冠英雖非善類,但卻也不是十惡不赦之人,我怎能袖手看他死在這一對姦夫淫婦手裏。」 黑袍女子緩緩道:「這兩人自知隱私洩漏,那裡還敢害人,甚至有別人要去害那姓李的,他兩人都要拼命保護,避免別人把這筆賬算在他們身上。」她語聲雖緩慢,但語氣間卻突地激動了起來,清澈的目光中,也聚滿了深深的怨毒之意。 一時之間,展夢白只覺這奇異的女子,行事當真令人不可思議,亦不知她是正是邪?是善是惡? 他只覺她與自己之間,竟總像是有著一種極為奇妙的聯繫,而她的言語之中,更總有著一種令人不可置辯的魔力。 *** 黑暗終是比黎明短暫,旭日東升,杭州城外,一個蓑衣笠帽的漁翁,推著一輛獨輪手車,緩步而行。 他笠帽戴的甚低,雖是滿天春陽,但他那清臞的面容,看來卻仍是十分陰沉,嘴角暗黑的皺紋中,更似隱藏著許多滄桑往事。 他目光散漫地四下投視著,世上竟彷彿沒有一件事能引起這老人的興趣,他是根本不知紅塵的可愛,抑或是對紅塵早已厭倦了呢? 然而,依依走在他身側的一個青衣少女,眸子卻是美麗而明亮的,她青布的褲腳,高高挽起,露出半截瑩白的小腿,惹人遐思。 春天的陽光下,她只覺滿身都是活力,這與她身側的老人,恰好形成了一個極為強烈的對比。 她腳步也是飛揚的,走著走著,她忽然停下腳步,側首道:「爹爹,魚也快賣完了,我們到那裡去?」 她爹爹頭也不回,緩緩道:「回家。」 青衣少女囁嚅著:道:「我……我以為爹爹會到展公子家去看看的,昨天夜裏爹爹既然說展公子家必定有人受了傷,所以才會對那姓秦的老頭子忍氣吞聲,那麼我們正該送兩尾鮮魚去,鮮魚不是對受傷的人最好嗎?」 她語聲嬌嫩,雖是吳人,卻作京語,「吳人京語美如鶯」,她的人,卻比她的語聲更美。 老漁翁默然半晌,忽然沉聲道:「杜鵑,爹爹說的話,你難道已忘記了麼?不許多管別人的閒事,展公子只是我們的一個好主顧而已,知道麼?」 青衣少女杜鵑委屈地垂下了頭,輕輕道:「知道了!」 老漁翁長嘆一聲,道:「知道就好。」他抬起了頭,瞇起眼睛,從笠帽邊緣,仰視著東方的朝陽,喃喃道:「好天氣,好天氣,可是應該豐收的好天氣。」垂下頭去,輕咳兩聲:「鵑兒,你要是累了,就坐到車上,讓爹爹推著你走,爹爹雖然老了,卻還推得動你。」 他兩臂一陣輕顫,身體裏似乎壓制著一股呼之欲出的生命之力。 杜鵑輕輕搖了搖頭,只見行人頗稀的道路上,一輛烏篷馬車,出城而來,馬車奔行甚急,老漁翁道:「鵑兒,讓開路。」杜鵑失魂落魄的垂著頭,直到馬車已衝到面前,才慌亂地閃開。 健馬一聲長嘶,馬車微一停頓,車簾掀開一角,向外探視的那一雙銳利而明亮的眼睛,竟是屬於展夢白的。 他眼角瞥見杜鵑,似乎想招呼一下,但馬車又復前行。 只聽他身旁盤膝端坐著的黑袍女子,突地驚「嗯」了一聲,道:「他……難道是他?怎會在這裡?」 展夢白第一次聽到她語聲如此驚奇,忍不住問道:「他是誰?」 黑袍女子微一皺眉,輕輕道:「方才那漁翁,有些像是我許久許久以前見過的一個人,不知道真的是否是他?」 展夢白道:「若是騎馬,就好得多了,坐在車裏,自然看不清楚。」 黑袍女子面色一沉,道:「這些小事,你都不能依著我麼?」 展夢白抬目望處,只見她滿頭都是華髮,面上被夜色掩飾的皺紋,此刻每一根都暴露在日色裏,她枯瘦的身子,更顯得出奇的蒼老,只有那一雙眼睛,就像是滿天陰霾中的兩顆明星。 於是他垂下頭,不再言語,馬不停蹄,走到中午,也沒有休息,只隨意買了些東西在車上吃。那車夫貪得重賞,自不會有絲毫的怨言,展夢白卻忍不住道:「前輩……夫人……我們究竟走到那裡?」 黑衣女子忽又大怒,用那枯瘦的手掌,不住敲著車板:「不要問不要問,你跟著我走,我絕不會害你,也不會叫你失望。」 她一怒之下,枯瘦的胸膛竟然劇烈地喘息起來,展夢白劍眉一軒,似要發作,卻終於還是長長嘆了口氣,輕輕道:「不要緊吧!」他想起了她昨夜的話,似乎她自知自己的生命已極為短暫,一時之間,他不知怎地,竟對這陌生的女子生出了悲哀與憐惜。 *** 夕陽逝去,夜色又臨,過了拱宸橋,地勢便已漸僻。 展夢白忍住不問,心裏卻不禁奇怪,不知她要將自己帶到那裡,馬車趁夜又走了許久,趕車的卻忍不住問了出來:「前面就是莫干山,馬車上不去,夫人究竟是要到那裡?」 黑衣女子忽然下了馬車,道:「馬車過不去,你可以回去了。」 展夢白一愕:「誰回去?」 黑衣女子展顏一笑道:「自然是趕車的。」她面上甚少有笑容現出,這一笑卻甚是溫柔。 展夢白滿懷奇怪地下了車,正待開發車錢,黑衣女子卻隨手拋出一錠金子,也不理趕車的千恩萬謝,拉了展夢白就走。展夢白皺眉道:「到了麼?」四野一片荒涼,前面更是夜色沉沉。 黑衣女子道:「我們趁夜翻過莫干山……」 展夢白失聲道:「乘夜翻過莫干山?」 黑衣女子面色一沉:「你走不動麼?」 展夢白牙關一咬,挺起胸膛,只見她忽又展顏一笑,柔聲道:「明天到了安吉,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年紀輕輕,勞苦一些有什麼關係。」 她腳步輕盈,片刻間卻已走了數十丈,展夢白隨在她身後,心裏不禁暗嘆,自己滿身深仇未報,卻糊裡糊塗地跟著這陌生的女子,離開了自己生長於茲的杭州城,而自己竟還不知要走到那裡?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這是為了什麼?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屹立在夜色中的莫干山,山勢分外險峻雄奇,展夢白望著前面這黑衣人影,輕盈曼妙的身形,望著她隨風飛舞的衣衫,無言地上了莫干山。 夜風在山間的叢林中嗚咽,一彎新月,斜斜掛在林巔。 月光灑滿山路,展夢白只覺自己彷彿是走在銀白色的河水上。山風兜起他的衣袖,這河水又彷彿是在天上。 忽見黑衣女子停下腳步,沉聲道:「奇怪?」 她指著樹巔的新月,接著又道:「你爹爹是不是前天中的『情人箭』?」 展夢白目光注意,面色立變,失聲道:「奇怪,前夕並非月圓,怎地會有『情人箭』出現?」 他思緒已被悲憤挑亂,直到此刻,方自想起這問題來:「自江湖中出現『情人箭』後,爹爹是第一個不在月圓之夕中箭的人……但奇怪的是在同一天裏,那『出鞘刀』的愛妾也在杭州城外中箭。」他沉聲道:「這其中必定又有隱私,莫非……那『情人箭』也有假的?」 黑衣女子道:「情人箭名震天下,若有偽箭,亦不足為奇,但除此以外,若有你爹爹的熟人,拿著兩枝自別人屍身上拔下的『情人箭』,乘你爹爹不備……唉,就和昨夜那雙男女所說的情況一樣,豈非也是極為可能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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