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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直到年前他嬌妻背叛,又被人苦苦欺凌,他這才遭受平生第一次重大的打擊,而在這種打擊之下,他幾乎茫然不知所措,苦思良久,他這才在保定城外詐死,以圖瞞過天爭教的耳目,日後才圖復仇,這種行事,也正如他自己所說,正是機敏有餘,勇氣卻不足。

  直到此刻,這些日子來,他可算是飽經憂患,正是所謂「玉不琢,不成器」,艱苦的磨折,各種的打擊,終於使得這一塊本質極佳的柔鐵,鍛成了堅鋼,此刻他突有如此改變,雖也是因為這一日夜來,他所見到的景況太慘,所遭受的刺激太深,但「黃河冰凍,非一日之寒」,他之能有這種改變,卻正也是一點一滴慢慢形成的哩。

  生死之念看得一淡,心中便坦坦蕩蕩,得失之念看停一淡,為人便一絲不苟,但要做成這「無畏」兩字,又何嘗容易!

  山風撲面而來,甚是強勁,凌琳微顰柳眉,埋怨著道:「呀,我們是逆風而上,難怪這麼吃力。」

  呂南人微笑道:「有逆風就有順風,沒有逆風怎會有順風哩。」

  凌琳呆了一呆,只覺這兩句話道理真是再簡單也沒有了,但卻又是那麼真實和準確,他輕輕嘆了口氣,忖道:「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人們有時就偏偏不能瞭解哩。」

  轉頭望處,只見呂南人英挺逸俊的面目之上,容光煥發,滿現正直堅強的光輝,那裡有一絲一毫懊喪之色,她忽然了懈這種堅強磊落的男子,正是世上所有的女子都甘心依靠的,那遠比任何依靠都要安全,於是她又不禁輕輕一笑,撲面而來的山風再強勁,她卻也全部不再放在心上了。

  「雖然有風,陽光不也是筆直地照在我身上嗎?」

  ▼第七十九章 悲喜交集

  行人密林,踏上密道。

  四下竟靜得出奇,方才妙手許白大笑謾罵的聲音,此刻已全都沒有了,呂南人和凌琳對望一眼,兩人目光中都不禁現出驚疑之色。

  再升十數丈,呂南人目光上望,心卻突地向下一沉。

  原來他只見那絕壑之邊,此刻竟渺無人跡,妙手許白和孫敏都不知到那裡去了,只聽凌琳驚呼道:「媽呀!」

  窈窕的身軀,發狂似地掠了上去,呂南人心中亦是驚疑不定,但終究定力稍佳,只聽上面似乎隱隱有女子哭泣與勸慰之聲傳來,他心中卻又一凜,暗地尋思道:「難道真應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那句話,他兩人竟有一人死了不成。」

  一念至此,他身形便又加快,霎眼之間,掠至絕頂,只見凌琳發呆地站在絕壑之邊,秋波凝注在絕壑的對岸。

  而對岸那邊,那建得巧奪天工的凌空飛亭之中,萬虹正伏在她媽媽身上,兩人相擁痛哭,他們身側佇立著兩個垂髫丫環,和不住柔聲勸慰的孫敏,亭畔似乎垂著兩條長索,其長無比,直下絕壑,而那妙手許白與鐵面孤行客萬天萍,此刻卻都不知走到那裡去了。

  凌琳一眼看到母親,芳心已自大定,但她見了對岸飛亭中的情況,卻又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呆立了半晌,方自怯怯地喊了聲:「媽媽,我在這裡。」

  孫敏這才回過頭來,呂南人遠遠望去,只見她面上亦滿含悲戚之色,再見了萬氏母女痛哭的樣子,便知道鐵面孤行客必有不測,只見孫敏長長嘆了口氣,似是放心,又似是埋怨:「你們現在才回來呀?」

  萬氏母女此刻也一齊抬起頭來,萬虹見著呂南人,秀目一張,淚珠更有如湧泉般奪眶而出,奔向亭邊,伸出右手,指向那陰峻冥沉,深不見底的絕壑下面,放聲痛哭著道:「爹爹——和那——姓許的——都——下去了。」

  呂南人心頭一震,俯首一望,陽光雖然強烈,但這深沉的絕壑,數十丈下,便冥沉難見。

  他不禁為之暗嘆一聲,忖道:「想不到這兩個武林奇人之爭,果真是不死不休,但是——唉,他們這卻又是為什麼呢?」

  他雖然早已想到這一陰一陽,一柔一剛,一正一反兩個武林奇人,將來了局定必甚慘,但他此刻自己親眼見到這種情況,心中卻仍不禁頗為感傷,長嘆低語道:「唉——這兩人天生便是對頭,此刻果然落得這般下場,不知道我與那蕭無賊子,將來又將怎地。」

  要知道他自忖本身實力,非但沒有必勝蕭無的把握,而且還似乎居於下風,但心中又不想饒過這等萬惡之人,他與蕭無本已恨深似海,就算他與此人素無仇怨,他又怎能畏縮不前?

  一時之間,他心中真是悲人嘆己,感慨萬千。

  只聽凌琳在身側輕輕道:「我們也過去吧。」

  呂南人目光一抬,只見對面飛閣之中,又已拋出兩條綵帶來,這種迎賓的方法,他以前已經歷過一次,是以絲毫不覺驚異,但心念動處,突地想到凌琳方才疲倦的樣子,不禁側首道:「你過得去嗎?」

  語氣之中,滿含關切之情,凌琳但覺心頭一暖,那裡還會將任何危險困難放在心上,嬌笑一聲,身形突地掠起——

  呂南人心頭一驚,心念動處,再也顧不得別的,身形亦自掠起。

  他只全力一掠,當真是快如離弦之箭,耳中只聽得對岸孫敏驚呼之聲,他已一手抄著凌琳的纖腰,一手抄起那條綵帶,但覺綵帶一盪,他身影已是掠入飛亭,軒目望去,對岸遙陷數丈,下臨無底絕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那裡有這等勇氣,做出這等危險之事,要知道這種飛渡的方法,全憑一點巧勁,一人已是不易,兩人自然更難,一個不妙,那裡還有命在。

  此刻他仍覺心頭砰然跳動,悄然合起眼,定了定神,只覺凌琳還正伏在他的懷中,不住喘息,一雙纖手,竟緊緊圍著自己的肩頭,他心中一蕩,張開眼來,卻竟正觸著萬虹的一雙眼睛,只見她秋波之中,似怨似恨,似悲似苦,他目光一轉,孫敏心正在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

  凌琳此刻也正是驚魂初定,但她伏在這寬闊而堅實的胸膛上,心中卻有說不出的甜蜜和安慰。

  她迷濛地合著眼睛,幾乎再也不願睜開,她緊緊抱著他的肩頭,幾乎再也不願放手。

  但呂南人此刻已輕輕拍著她的香肩,柔聲低語道:「琳兒,到了。」

  凌琳緩緩抬起頭來,嫣然一笑,紅生雙頰「嚶嚀」一聲,轉身撲進她媽媽懷裡,孫敏的目光,慈愛地落到她如雲的柔髮上,心裡頓覺放下了一樣心事,但卻又似乎覺得,像是失落了什麼。

  呂南人既不敢接觸到孫敏的目光,更不敢見到萬虹的目光。

  他呆呆地愕了半晌,方自沉聲道:「許——萬兩位老前輩怎麼樣了?」

  他「許」字已自出口,才想到在這淒苦痛哭著的萬氏母女前面,又怎忍出問起「妙手」許白來。

  只見萬夫人茫然搖了搖頭,又自放聲痛哭起來,萬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更像是什麼話也沒有聽到。

  他乾咳一聲,回過頭去,望向孫敏:「那兩位前輩怎樣了?」

  孫敏長嘆一聲,還未來得及答話,卻聽凌琳已自在她懷中俏語道:「媽,人家在問你話呢。」

  孫敏目光再次溫柔地落在她愛女身上,心中真是悲喜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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