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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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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嘴角不禁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他沉聲說道:「所以你練了半年武,就偷偷跑出來玩了,你媽媽放心嗎?」 凌琳也在望著他,他留在她心裡的印象,本來是極為模糊的,她只是常聽她媽媽告訴她,曾經有著這麼一個勇敢而正直的人,從「奪命雙雄」的魔掌下,救出了她的性命。 但到了此刻,她才知道,雖只匆匆一面,但他留在自己心裡的印象,卻已非常深刻,深刻得足使她在第一眼見著他的時候,就立刻認出他是誰來。 她呆望著他,只覺他是這樣英俊而成熟,炯炯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你的心事,挺直的鼻樑,能夠給任何人一份堅毅的感覺,但是當他嘴角泛起一絲淺笑的時候,他睿智而堅毅的面目,立刻就變的那麼溫柔。 抬起頭,遇著他的目光,他似乎還在等著她的答覆,她輕輕笑了! 「我不是偷偷溜出來的,媽媽也來了,她要到這裡來找一個人,所以我才跟著一起來的。」 她輕輕一掠鬢髮,又道:「呂大叔,你心裡好像有著什麼心事似的,可不可以告訴我,讓我——讓我也替你分擔一些,媽媽說把煩惱的事悶在肚裡,最不好了,呂大叔,你說媽媽說的話是不是對的呀?」 伊風又淡淡地笑了,他突然發現,這少女竟是如此可愛。 他緩緩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雖不能掩蓋他面上的蒼白,更不能掩蓋他目光中的憂鬱,但是他畢竟笑了。 凌琳也笑了,只覺他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是那麼寬大而溫暖,像是能使任何人都願意將自己的一切交託給這雙手掌。 伊風笑著道:「你媽媽說的話,自然是對的,以後——以後我自然會把我心裡的煩惱全部說給你聽。」 凌琳抬起頭:「真的,呂大叔,你不要騙我呀!」 伊風暗自嘆息著,忖道:「我心裡的煩惱,又有誰能負擔,唉——」目光一垂,望見凌琳真摯的目光,他心裡嘆息著,口中卻笑道:「我怎麼會騙你,現在,你要不要我去找你的媽媽去?」 凌琳笑了,真心地笑了,嫣紅的笑靨兩邊,露出兩個深深的笑渦,她開心地拉住了他寬大的手掌,分開枝葉,向外面走去,一面笑道:「好,我帶你去找媽媽去,她見了你,不知道要高興成什麼樣子呢,呂大叔,你知不知道,媽媽總是提起你,說你多麼勇敢,多麼好,只可惜不知道你到那裡去了,哈——她看見我突然和你一同出現,你猜猜她會現出什麼樣子!」 伊風隨著她走了出去,他不用回頭,也知道留在他身後的是什麼,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回頭看上一眼,看一眼那一坏新掘的黃土,因為在這坯黃土裡永久安息著的,是曾經被他深愛著的人。 但是他終於回過頭來,在他眼前的,是絢麗的陽光,碧綠的樹葉,充滿生命活力的大地,和滿含溫柔甜意的笑容。 他輕輕嘆了口氣,覺得生命仍然是美好的,世上仍然充滿了人類的愛心,他又何苦把自己深深埋葬在過去的憂鬱裡。 於是他挺了挺胸膛,緊握著凌琳溫暖的小手,大步向前走去。 ▼第七十三章 遲暮傷春 孫敏,本來是和凌琳一起到這西梁山來的,但是上了西梁山,面對著滿山春色,她突然有了一種無法承受的感覺。 她無法知道這份感覺的由來,也不敢去尋求解答,她只是覺得自己心裡有一份淡淡的憂鬱,而她甚至連這份憂鬱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春天,卻不知道,於是她才會讓年輕的女兒先上山,而她自己,卻願意獨自來消受這份初春的憂鬱。 望著她女兒充滿青春活力的背影!她心中又覺得很滿足,這淡紅的身影,又活生生就是自己二十年前的影子。 在這迤邐的小道上,她緩緩移動著腳步,往事,又像潮水一樣地開始在她心裡翻湧起來。 往事,往事——唉,剪不斷,理還亂的往事,人們為什麼要有往事的回憶,若人們單單只會憧憬未來,不要比現在幸福得多嗎? 青春的日子,就像河裡的流水,一去,就永遠不會再來了。 江中的暖流,枝頭的紅葉,人面的堆笑,濃情的密語—— 雖然處處都有春意,但遲暮的婦人心中,卻永遠不會感覺到,她年紀雖不甚大,看來也不覺蒼老,但是她的心境,縱然在這初春的天氣裡,也像是有了晚秋的蕭索,她不知道什麼是自己要追尋的,人生,似乎已完全沒有一樣值得她追尋的東西,除了那粉紅色的身影。 她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寄托她的地方,雖然人生不過百年,是那麼匆促,但她的生命,卻已有了延續。 於是,她的腳步快了些,她極力集中思潮,在前面的道路上,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想。 終於—— 她聽到了她女兒的笑聲,聽到她女兒在快樂地呼喊著:「媽媽!」 伸出玉掌,她抹了抹面頰,抹去了面上的輕塵,也抹去了面上的輕愁,然後,她抬起頭,堆起笑容,回答著道:「琳兒,我在這裡!」 小路上飛快地掠出兩條人影來,那是她女兒,但是—— 還有一個是誰? 她定了定神,凝目望去。 「呀——」 她不禁失聲高呼了起來! 「想不到,想不到,呂——南人,南人,你竟然在這裡。」 一個三十五歲婦人慣有的矜持,卻也掩不住她此刻的與奮,於是,矜持消失了,她撩起裙腳,一個箭步竄過去。 身法是迅快而驚人的,但是伊風卻笑了,多日來第一次真正的笑了,一個高挽雲髻,穿著百褶湘裙的高貴婦人,竟然會撩起自己的裙腳,像個男子漢似的,竄起箭步來,他從未想到自己一生之中,會看到類似此刻的情景。 他的笑容中,不知包涵了多少安慰,他迎上去,笑著說:「孫——凌夫人,我——小可也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著您。」 世故,使得他一連變了兩個稱呼,孫敏目光一轉,輕笑道:「夫人——呀,你還是叫我大姐好了。」就在她目光一轉中,她已發現了伊風笑容後的蒼白與憂鬱,她轉向凌琳:「琳兒,你是怎樣遇著呂大叔的。」 凌琳搶著說了,等到凌琳說完,孫敏的雙眉輕輕皺了起來,她目光再次凝視著伊風,目光滿含著詢問,她想問他:「你一個人在那裡坐著是為了什麼?你心裡有什麼心事。」 她沒有問出來。 只是她雖然沒有問出來,伊風卻已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他垂下頭,強笑著,裝成愉快的聲音說:「大姐,你叫你女兒也不要叫我呂大叔好不好,我——我早已不姓呂了,叫我伊風好了。」 說到後來,他語氣中佯裝的愉快也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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