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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但見對崖樓閣燈光大明之後,倚著樓宇所建的一座飛閣,突地燈光更是大亮。飛閣四角,挑起四盞宮燈,一個翠衫麗人,正倚著朱欄,頻頻向這邊招手。

  這一來,伊風不禁又為之大吃一驚,動念之中,方自猜出一些事,哪知鐵面孤行客,突地哈哈大笑,大笑聲中,一拍他的肩頭,道:「老弟!你看看!對崖閣中的,就是小女。想不到吧!我鐵面孤行客素來獨來獨往,江湖中人,有誰知道我還有個女兒。」

  話聲方了,對崖閣中,又走了一個高挽鬢髮的婦人,扶著一個垂髫丫鬟的肩頭,立在欄邊,向著這邊揮一方粉帕。

  伊風這才恍然大悟,這鐵面孤行客,獨行江湖,滿手血腥,卻在這種絕頂隱密的所在,安排下他的妻子女兒。

  這萬天萍此刻也不停地揮著手中的火摺子。突見對崖閣中的翠裝麗人嬌軀一扭,左手提著一盞宮燈,從閣中飛掠下來,身法之輕靈曼妙,此情此景,望之有如九天下降的仙子!

  萬天萍喉間乾咳一聲,道:「虹兒!怎地這麼大膽!」

  目光如炬,望著在對崖的麗人身上,關切之容,溢於言表。

  這「鐵面」大豪,此刻見著自己的女兒,也像世間所有的父親一樣,露出那種非常平凡,但卻珍貴的情感來了。

  伊風心中暗暗嘆息,他和這「鐵面孤行客」一路行來,至今才見他露出了人味。

  其實天下武林中,所有素稱心狠手辣的魔頭,又有幾個在自己的親人面前,不是和凡人一樣地有著人性呢?

  只是他們的這種「人性」,除了他們的親人,就不易看到罷了!

  樓閣之下,山梁寬僅尺餘。那翠裝少女便站在這僅容立足的山樑上,深夜寒風,吹得她翠綠的衣衫,飄飄而舞。而她那婀娜嬌小的身軀,便也生像是要隨著這飛舞之勢,乘風而去。

  ▼第五十二章 衫帶迎賓

  伊風目光凝視著對崖,突見對崖飛閣之上,匹練似的垂下一條綵帶來,兩個垂髫丫鬟,雙手執著綵帶的上端,迎風一抖,這條長達數丈的綵帶,便「呼」地掄舞了起來,顯見這兩個垂髫丫鬟,手下也有著迥異常人的功力。

  鐵面孤行客長嘯一聲,身形有如飛鶴掠起,凌空飛向這已向這邊拋來的綵帶上,鐵掌微伸,綵帶再次回捲,這武功高絕的武林巨盜,竟就藉著這綵帶的迴旋之勢,飛掠數丈,掠到對崖上。

  伊風遙遙望去,那翠裝麗人已撲到她爸爸身上。憑欄低視的中年婦女,側首低語兩句,那兩個垂髫丫鬟,便又微抬纖手,那條綵帶,便又匹練般地拋起,彩虹般地飛了過來。

  但伊風可沒有立刻縱身迎去。有許多事,並不是人們在動念之中就可決定的,尤其是這種有關生死之事。伊風縱是達人,但此刻對崖相距非近,下面絕壑深沉,他先將自己的生命,冒然交託於兩個垂髫丫鬟的手裡,那豈非莽撞?

  躊躇之間,卻見鐵面孤行客已隔崖大呼:「老弟!你快過來!」

  呼地一掌,將那勢道已衰的綵帶,重又震得飛了起來,像是一條夭矯而來的神龍似的。

  伊風但覺宮燈光影之下,這條綵帶耀目生光,竟不是絲帛之類東西做的。

  萬天萍呼聲方住,對崖卻又傳來一聲嬌呼:「你要不要我過來接你,這裡——」

  呼聲未了,伊風已自長笑掠起,寬大的衣衫,並未掖起,是以衫角飛舞,他如乘風一般。

  他雙手一搭上這條綵帶,果然入手清涼,似金似鐵。閣上的兩個丫鬟,口中俏喝一聲,四隻白生生的手腕,向上一抬,這條綵帶便又猛地回捲而去。伊風真氣猛提,不等這條綵帶的回捲之勢發滿,頎長的身軀,便自凌空直去。

  他身形本自半弓,此刻長身張臂,身形便又倏然上升五尺,然後頭下腳下,箭也似的竄向那燈光如晝的飛閣上。

  翠裝少女淺笑嬌呼:「好身手!」

  鐵面孤行客也自長笑掠起。

  這三人的身形,便幾乎在同一剎那裡,落在那飛閣上面。

  倚欄而立的中年婦人,右手仍然倚在那垂髫丫鬟的肩上,低嘆一聲,道:「天萍!你才回來呀?」

  無限惆悵,無限相思,也不需太多的言詞表露,就是這寥寥數字,就連伊風心中也不禁為之黯然!

  他側目而望,只見萬天萍的一張「鐵面」上,情感激動不已。往前大邁一步,輕輕握著那中年婦人的右手,怔怔地卻說不出話來。

  千言萬語,便在他們這凝目一視中,表露無遺!

  那中年婦女羅袖微揚,輕輕拂了拂眼角,強笑道:「想不到你這次回來,還帶來一位客人。唉!十年來,我們幾乎已經忘了這世上除了我們幾人之外,還有別人了。」

  伊風暗中感嘆一聲。

  目光閃處,只見這中年婦人高挽鬢髮,形容憔悴,本是清澈的雙眸,此刻眼角已滿佈魚尾,歲月催人,年華不再,這婦人的大好年華,就全在這種寂寞的歲月中消蝕了!

  萬天萍微嘆一聲,亦自強笑道:「這是拙荊,這位是蕭無蕭老弟。唉!——慧琪!你我今番能得再見,若不是這位蕭老弟,只怕我早已喪命了。」

  這鐵面孤行客的妻子,便深深向伊風福了下去,伊風連忙謙謝,還禮,心中卻不禁暗忖:「想不到,鐵面孤行客這種魔頭,卻有妻子如此!這要對別人去說,又有誰能相信呢?」

  他目光再一轉,轉到那幾個「垂髫丫鬟」身上。只見這幾個遠遠望來,俱似稚歲的女子,竟已俱都面有魚紋,年紀都有三十歲了,眉梢眼角,憂色重重。原來這些少女,自垂髫稚歲而來,到現在已有十多年了,雖然裝束未改,但心境之淒涼蒼老,又有誰能體味得到的哩!

  一條蜿蜒的石階,直達地面。鐵面孤行客夫婦,拱手迎賓;那幾個已是半老徐娘的「垂髫丫鬟」,手裡挑著宮燈,款款行下。

  伊風走在前面,耳中只聽見那翠裝少女,不停地嬌笑而語:「我和娘先前聽到您的嘯聲,還不相信是爹您真的回來了呢。爹!您不知道,二年多前,有一次貓頭鷹在外面夜啼,我還以為是您回來了呢?」

  伊風暗中一笑。但也不禁覺到這笑聲,是含著悲哀而淒涼的意味的;就連自己這局外人,也為之黯然。

  但他再一想到自己,還是不知道這鐵面孤行客,將自己帶到這裡來,到底是為著什麼?他不禁暗暗感嘆著造化的弄人,為什麼竟將自己易容後的面貌,偏偏弄得和那蕭無一樣!世間巧合雖多,又再有什麼能和此事相比呢?

  於是他的思潮,又不禁轉到那一雙曾替自己帶來這種無比奇妙遭遇的纖手上。當時又有誰能想到,那雙纖手的微一播弄,就在自己的生命中,種下了如此巨大改變的種子呢?

  他唏噓地嘆了口氣,忽覺肩上有人輕輕一拍,一個嬌柔的口音道:「喂!你走錯了。」

  伊風回首,但見那翠裝少女的一張嬌面,正自微微含笑;一雙秋水為神的俏目,也正含笑凝睇著自己。

  鐵面孤行客朗聲一笑,道:「蕭老弟遠道而來,虹兒!你得好好照顧照顧人家!」

  那少女輕輕伸出纖手,掩口一笑,道:「你跟著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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