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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他知道時間已不允許他再多加思索,在這種情況下,他與生俱來的俠義天性,遠遠勝過了他的理智。

  「無論如何,即使我自身化骨揚灰,也萬萬容不得這廝得手。」

  他一咬鋼牙,斷然下了決定,猛地一長身,飛身而出。

  須知在這種情勢下,伊風自家也知道自己的這一出手,定是凶多吉少,而且於事也不見得有補。

  但路見不平,尚要拔刀相助,為正義兩肋插刀,亦在所不惜。伊風的這種俠義之心,每在一個利害分明的緊要關頭,便顯露出來。

  至於一些小節,他並不去拘拘計較,這也正是他血性男兒的本色!

  哪知事情大出他竟料之外,他現身之後,錢翊竟首先逸去;接著,妙雨道人和那十幾個拔劍而立的劍手,也莫名其妙地走了。卻給伊風和滿堂武林豪客,留下了無比的懷疑和驚詫。

  正殿裡有片刻的靜默,接著而來的就是一片哄然的議論聲。

  突然人叢裡又飛起一條人影,倏然落在伊風身側。

  這不問可知,自然就是也滿懷驚詫的蕭南蘋了。

  終南弟子們,此刻也從驚愕中恢復過來。

  他們對伊風,自然是萬分感激,然而在感激中,卻另有一種既驚且懼的感覺;不知道這在江湖上絲毫沒有名聲的年輕人,怎有這種威力?稍一現身,便驚退了那麼多武林高手。

  他們自然不能將心中的感覺,當面向伊風問出來。

  玄化道人前行兩步,當頭向伊風深深一揖,恭聲道:「壯士仗義援手,此恩此德,我終南弟子不敢言報。但願閣下能稍作歇息,等敝派弟子一齊向閣下叩謝。」

  伊風趕緊回禮,道:「道長!切莫說這種話,這只是小可份內之事。」

  他停頓一下,又道:「小可身受貴派托庇之恩,此刻能為貴派稍效微勞,正是小可之幸。」

  他心中雖萬分紊亂,想在千絲萬線中找出一個頭緒來,但卻不得不先振起精神來回答人家的話。

  玄化道人卻愕了一下,他不知道伊風所說的「托庇之恩」是指著什麼?

  此刻妙法道人已掙扎著,被妙通和妙元兩人攙扶了起來,他雖當胸被錢翊揮了一掌,但傷勢卻不甚重,此時走過來,喘著氣道:「閣下可就是方才詢及劍老前輩的那位?方才我聽玄丹師侄一說,就知道來了救星。唉!果然蒼天有眼,不教魑魅橫行。閣下不但是敝派上下數百弟子的恩人,也是武林的救星。」

  說著,他竟掙扎著要拜伏下去,口中連連說道:「請先受我一拜!」

  伊風可不敢擔受人家此禮,連忙阻攔著,口中急切地說道:「道長切切不可如此!別說貴派對小可有著大恩,就是莫不相干的人,既然眼見此事,也萬萬不能坐視的,這正是小可份內之事。」

  梅花劍杜長卿也在旁邊,此刻臉上不禁紅了一下,心裡慚愧得很。妙法、妙元等道人,卻不禁又愕住了。

  須知他們都不知道伊風在身受重傷,奄奄垂息時,就是在這玄妙觀中獲治,而且還因此得了許多不世奇緣。

  當然也就不知道伊風所說的:「我曾受過貴教大恩」這句話,其中所含的意思。

  何況就算他們知道了此事,可也不能認為人家真是受過自己的大恩,因為無論如何,這種事總不能算做施恩於人呀!

  但伊風的心裡卻不同,他在終南山上所遇,正是他生命的一個轉捩點。他對未來許多極為渺茫的希望,也因此而有了著落。

  是以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曾受終南派的大恩,卻不知卻將人家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伊風看到他們臉上的茫然神色,也知道他們錯愕的原因,卻也暫且不去說破,只是微微一笑,道:「道長們且莫理會小可,小可自會歇息,還是先去料理貴派中的事情為要,免得教如許多武林豪傑,在此久等。」

  妙法道人「哦」了一聲,道:「貧道真是糊塗,竟忘了還有許多貴客在此!」

  他稍為一頓,又趕緊道:「只是閣下千萬先請歇坐一下,等敝派先料理一下,再拜謝大恩。」

  他長嘆了一聲,接著又道:「無論如何,今日也得先將掌門人推選出來,免得日子一長,又生變化。」

  他又嘆息著。

  其實近年來武林人材,漸漸凋落,終南一派更是如此,這老道人心中感慨長多,怎不連連嘆息。

  這個妙法道人昔年本是終南的中興掌教,號稱武林七大劍師之一的玉機道人的首徒,只因性情恬淡,又好玄理,正是個清淨無為的玄門羽士,對武功一道,並無深湛的造詣,對武林中事,更不感興趣。

  是以玉機道人死後,才讓他的二師弟妙靈道人接掌了門戶,自己卻將生命消磨在青燈黃卷之畔。

  哪知妙靈道人卻道心不堅,為色所誘,終於身喪名裂,他自然痛心,再眼看終南弟子人材凋落,而別派門下,卻有些奇才俊彥出現。這一現身便驚退群小的伊風不談,就連那來自青海布克馬因山口的狂傲少年錢翊,何嘗不是身懷絕學。

  自己雖不好武,但倒底是數十年修為,卻被人家一招之下,就揮跌出去,雖也是因著自己大意,但不可諱言的,人家那份身手,本來也高於自己,更遑論教中的後輩弟子了。

  這是他心中的悲愴感懷,然而當著武林群豪,他卻不能露在臉上。在妙元、妙通兩個道人的攙扶下,又往前走了一步,勉強提高聲調道:「敝派不幸,出了那種劣徒,而貧道又無能,不能為先師清理門戶,為武林除此敗類,又勞各位在此空候,貧道實在該死!」

  大殿群豪頓時哄然謙謝了一下。

  妙法道人微微一笑,又道:「近年武林異道橫行,這想必也是令各位悲心之事,敝派此次之一反往例,公選掌門,也是希望敝派能從此整頓,為武林擔當一份責任。哪知——唉!若不是幸得高人解危,還不知落得什麼下場。」

  聲調更為愴痛,停頓一下,又道:「貧道但願此次當著各位,敝派能選出一位不負各位愛護敝派之意的掌門來,也不負各位遠來辛苦了。」

  他微微一笑,當然,笑容並不是愉快的,接著又朗聲說道:「總之,請各位再稍待片刻,敝派敬備了些許素酒,為各位洗塵;也是——也是為各位餞行了。」

  說完話,這鬚髮幾乎全白的道人,不住地喘著氣,不知是因著身上所受的傷,抑或是因著心中的感慨、愴痛,這一瞬間,他彷彿又蒼老了許多。

  群豪聽了他這一番話,也都俱為默然,也許是心裡也有些慚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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