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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但就在伊風為終南弟子求命,遠赴滇中無量山,而遇著這等奇事,是以陷入死亡的恐怖中的同一時間內,終南山一息垂危的數百弟子,卻從死亡的恐懼中,倏然逃逸了出來。

  伊風離開了終南山後,終南道院中的每一個人,除了等待之外,就別無選擇。

  等待,這在別人來說,也許是經常能有的經驗;然而在劍先生和三心神君來說,這就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了。

  萬劍之尊和三心神君,數十年前便以絕世神功名滿天下,至今更已近不壞之身。以他們的自身功力而言,普天之下,絕少有他們不能做到的事,是以他們便根本不需等待。而此刻,這兩個武林奇人,卻遭遇到前所未遇的困難了!

  這龐大的道觀每一個角落裡,都迷慢著淒涼的氣息。

  幾乎每一天,這道觀裡,便得添上幾條冤屈而死的人命。而束手無策的終南掌門玄門一鶴,卻只得任憑這些屍體停留在丹房裡。

  於是每過一天,這武林名派之一的終南派的發祥地,便更增加了幾分淒涼和悲哀的氣息。

  劍先生和三心神君在後園中的一個山亭裡,垂首對弈。但是不可否認的,他們的心思,誰也不能專注在棋盤之上。

  凌琳的傷勢,也在漸漸痊癒之中,她醒來後所見的事,自然令她非常驚異和奇怪,於是她的母親就清楚地告訴了她。

  但是這年幼而聰明的女孩子,卻絲毫不感激伊風。她的想法是:若沒有伊風,那「奪命雙雄」怎會遇著自己!

  於是孫敏無言了,她對她這精靈古怪的女兒,除了愛護之外,又有什麼辦法!

  凌琳當然也慶幸自己能遇著這兩位奇人,也對人家深為感激。

  她傷勢雖漸癒,卻仍然行動不得,只得留在那間丹房的雲床上。

  她年紀雖幼,可是已飽經憂患。在她那已接近成熟的頭腦裡,終日旋轉著一些在她這種年紀裡的別的女孩子所無法想到的事。

  奇怪的是:她對那沉默寡言的玄門道者——終南掌門妙靈道人,從第一眼見到面時,就起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惡感。這種惡感的來源,是無法解釋的,只是出於她的本能而已。

  孫敏除了到那小亭中照應劍先生和三心神君之外,就在那間丹房裡陪伴著她的愛女;她的心,卻可憐地被割成三個!

  除了對愛女的愛護和對往事的思念之外,這命運多蹇的婦人,此刻更多了一分等待和焦急,也多了一份難言的情感。

  她的等待和焦急,當然是為著伊風。她莫名其妙地對那年輕人有了好感,焦慮他此行能否成功,等待他早些回來。

  但是她的這份等待和焦急,是可以解釋的,因為她在照料著伊風傷重的那一段時間時,她的心中,已將伊風和她的愛女,放在同一位置。

  但是她對劍先生的那一份情感,卻是不能解釋的了。她當然也知道:自己無論在那一方面,都和人家相差得太遠;她也知道:這看來雖似中年人的劍先生,實際的年齡恐怕已遠在古稀之上。

  可是她那一顆久無寄托的芳心,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放在人家身上。只要能得到人家的輕輕一顧,她就有無比的甜蜜!

  這些,當然都是她心底的秘密。她將這份秘密,深深隱藏起來,在她面對著愛女純真而美麗的面孔時,她卻又會為了自己的這份秘密,覺到慚愧。

  可是凌琳在聽了她母親所說的「天毒教」施毒之事以後,卻老是不停地問著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卻使得孫敏竟也忘記了她心中情感的紛擾。

  ▼第二十六章 重重疑竇

  凌琳第一個提出的問題是:「這麼說終南山上的道士,全是吃了裡面含有『蝕骨聖水』的泉水而中毒的了。那麼我們吃的,是不是也是那泉水呢?」

  這問題孫敏可以答覆在他們來此之後,劍先生就叫妙靈,遠到後山的另一個水泉處取來食水,為的自然是避免中毒了。

  可是凌琳又問:「終南山道人們平日食用的水,若是從山泉中取來的,那他們就不可能全部中毒了,因為山泉是往下流的呀,那麼有毒的水,就不可能永遠停留在他們取水的地方不動,所以若是說『天毒教』所下的毒,是下在山泉裡,那就絕不可能,除非是終南道人們已將山泉汲來道觀後再下的毒,才像話些。」

  孫敏微一沉吟,只得同意她女兒的說法,微微點著頭。

  凌琳兩隻明媚的眼珠一轉,理了理鬢邊的亂髮,又道:「終南山的那麼多道人是食用同一種水,中毒有先後,那還可以說是因為功力有深淺不同;可是那終南掌門卻未中毒,卻有些不通了。難道天毒教裡的人會隱身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吃的水裡先放下些解藥,這有點不大可能吧!除非——」

  她突然停住話,眼睛瞪著門口,孫敏卻沒有注意到,心中在思忖著她女兒的見解,也認為此事其中有許多可疑之處。

  凌琳突然道:「媽!你出去看看,門外面像是有人的樣子。」

  孫敏一怔,隨即身形一動,推門而望,門外只有風聲颯然,卻無人影。

  於是她微笑說道:「你眼睛花了罷,外面那裡有人?」

  凌琳卻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望著丹房的屋頂,像是在思索什麼難解的問題。

  這兩天最苦的卻是玄門一鶴,他以一派掌門的身份,此刻竟做起伙工道人來。

  晚上,他為凌琳煮了盅參湯,孫敏感激地謝著他。

  凌琳也嬌笑著,將參湯拿了過來,又一縮手,口中說:「好燙呀!」將那碗參湯放在桌邊。

  妙靈道人臉上的肌肉一閃,緩緩走出門去,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這兩天來,這憂鬱的玄門一鶴的雙眉,就未曾開朗過。

  在他取去凌琳桌邊的空碗時,凌琳的傷勢,彷彿又轉劇了,不住地呻吟著。他削薄的雙唇一動,匆匆地將空碗拿了出去。

  孫敏立刻從小亭中趕了過來,又急忙趕到小亭中將三心神君請了來。可是等到三心神君為凌琳診斷過後,她向三心神君問著凌琳的傷勢,為什麼又會突然加劇的原因時,三心神君只是搖頭不語,臉上卻帶著冰山般的冷森之色。

  孫敏的心往下沉,凌琳卻似乎又陷入昏迷之中,不停地囈語著。三心神君卻仍和劍先生神色不動地,就著夜色弈著棋。

  天色更晚了。雖然沒有更鼓,但推斷時候,已是三更——

  一條人影在道觀的第三排丹房的後面行走著,他藉著陰影藏著自己的身形,行動甚快,瞬息之間,就掠到了牆下。

  在他從丹房後的陰影,掠到牆下的陰影間的那一剎那,就著微弱的天光,依稀可以看出,這人影竟然就是終南掌門妙靈道人!

  他目光四顧,確定再無人發現他的行蹤,就伸出右手兩指,在牆上輕輕地彈了三下,然後就將耳朵緊緊貼在牆上,留意傾聽著。

  不一會,牆的那邊也傳來三下極輕微的彈指之聲,他臉上微微露出喜色,但是這份喜悅之色,仍不能掩飾住他的驚懼和不安。

  遠處的房頂上,有一條輕淡的人影一閃,那是因為這人影速度太快,在夜色中,幾乎不是人們的肉眼可以發覺的。

  妙靈道人又轉頭四顧,四下沉寂如死,只有風聲吹得他寬大的道袍獵獵作響。

  他輕輕將道袍的下襬掖在腰間的絲縧上,手掌下壓,身形便筆直的向上拔去,從這一手「旱地拔蔥」的輕功,就可知這終南劍客,玄門一鶴的身上,果然有著極為精純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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