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劍的風情(127)_古龍

一二七

　　「菩提既然無樹，心中就沒有劍。」老人說：「沒有劍，就沒有可怕的地方。」

　　「是的。」楊錚忽然開口：「明鏡本就非台，又何處落塵埃？」

　　老人在聽。

　　「有我無心卻有劍，無我有心也有劍，無我無心劍仍在。」

　　「在那裡？」老人間。

　　「在天地間，在萬物裡，在虛無縹緲處。」楊錚回答。

　　「為何不在你心中？」

　　「心已無畏懼，何須劍來定。」

　　「既然無畏懼，又何必在天地間？在萬物裡？在虛無縹緲處？」

　　「天地萬物問那有劍？虛無縹緲又在何處？」楊錚說：「劍本就不在天地間，不在萬物裡，不在虛無縹緲處。」

　　「劍在何處？」

　　「劍在我手中。」

　　「你手中有劍？」

　　「有。」

　　「為何看不見？」

　　「為何要看見？」

　　這種回答實在很玄，可是其中彷彿又確實有一種玄虛奧妙之極的道理存在。

　　磨劍老人懂，聽得懂，所以他閉上了眼睛，長長嘆息。

　　「天意。」

　　楊錚看著老人。

　　「大意既然要成全你，你已經可以安心了。」

　　磨劍老人的眼睛又睜開，再次凝視楊錚。

　　「你去吧，無論你要去做什麼，無論你要去對付什麼人，都已絕對不會失敗了。」

　　老人的聲音中彷彿帶著種神秘的魔力，他對楊錚的祝福，就是對楊錚仇敵的詛咒。

　　＊＊＊

　　遠在百里外一間石屋內的狄青麟，在這一瞬間，彷彿也覺得有種不祥的感應。

　　▼第五章　手中的劍，手中的命運

　　一

　　被閃電擊中的梅花樹已倒下，火已熄，如繁星般的火花已消失於夜色中。

　　天地間又恢復了寧靜。

　　老人眼中的光芒也不見了，又浮出疲倦憔悴衰老的神態。

　　他緩緩的將磨刀石收起，緩緩的將包袱結上一個結。

　　——剛剛他已解開了天地間的一個結，現在卻又為自己結了一個結，一個永遠不再解開的結。

　　楊錚在看，看著老人所有的動作，就宛如一個劍術名家在看著另外一個劍術名家的招式一樣。

　　結既已結上，人就必已要走。

　　老人已站起，背卻是彎的，就彷彿下中的包袱有千萬斤重，重得使他無法挺直。

　　——其實每個人手中又何嘗不是都有一個包袱？

　　一個裝有家庭、生活、親情、愛情的包袱。

　　楊錚看著磨劍老人手中的包袱，忽然開口：「她好嗎？」

　　二

　　夜色淒迷，梅花凋零，大地上落滿了枯葉，小路上荒草沒徑，昔日花紅柳綠、梅花香、黃菊冷的小木屋，如今竟似充滿了淒涼。

　　磨劍老人停住腳步，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是他微彎的背彷彿動了一下。

　　「情是何物？」老人嘆息。「偏叫世人都為情苦，而且還無處投訴……」

　　楊錚無語。

　　他要說的話，要訴的情，都已化作夏夜劃過蒼穹的那一抹流星般的飛向遠方。

　　老人回身，凝睇著楊錚，就這樣的看著，也不知看了多久，才忽然嘆了一聲。

　　「她錯了。」

　　聽見這句話，楊錚的臉上彷彿抽搐了一下。

　　「愛是虛無，恨是遙遠，她卻選擇了遙遠的恨。」老人說：「你卻還是陷在虛無裡。」

　　楊錚默然，卻又突然開口：「她沒有錯，誰都沒有錯。」楊錚說：「錯的只有命運。」

　　「命運？」

　　老人冷笑。

　　「這是人類自亙古以來最好的藉口。」

　　——「命運是看不見的，就像那第三把劍一樣。」老人說：「劍在你在手中，命運也在你手中。」

　　他看著逐漸低下頭的楊錚，接著又說：「二十年一個月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可是在浩浩蒼生中，又是何其的短促呢？」

　　老人又嘆了一口氣，然後感慨的回過身，在未起步前，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去吧，凡事總有終結，她會在該等你的地方等你的。」

　　腳步聲已遠，已消失。

　　人終究要走，就正如長夜總會過去的。

　　夜已盡，光明還未來，卻已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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