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那一劍的風情 | 上頁 下頁
三一


  一夜未眠,本就已夠令人消瘦了,又何況還有一段不了的情,怎能不令人憔悴呢?

  呂素文眼角的皺紋,一夜之間彷彿又多出了些。

  「情」有時會令人如癡如醉,心痛如絞。

  「不了的情」又是種什麼滋味?

  那種滋味也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才能瞭解。

  ***

  晨霧中的梅花看來更加冷傲,更加淒涼。

  那裡的梅花是否和這裡的一樣冷傲、淒涼?

  那裡是否也有一個人和這裡的人一樣,有著滿懷相思?

  ***

  誰說這世上沒有鬼,誰說的?

  大林村後的樹林內也是煙霧迷漫,霧中有人,人在梅花林中。

  這霧中飄蕩的人,豈非正是個連地獄都拒絕收留的遊魂?

  楊錚的人似已和這淒迷的冷霧溶為一體,嘴已溶入霧裡,鼻子也已溶入霧裡。

  只剩下那雙星光般的眼睛。

  眼睛裡的光卻已不明亮了,但充滿了沉痛之色。

  現在,這雙眼睛正在慢慢的環顧著四方,每一棵梅花,每一個地方,他都絕不肯錯過。

  然後他眼睛裡才露出一絲笑意。

  誰也想像不出這種笑意有多麼淒涼,多麼痛苦。

  梅花依舊開得燦爛,小木屋依舊挺立在天地間。

  景物如昔,人兒呢?

  楊錚幾乎已踏遍了這塊土地的每一個角落,數盡了這梅花林中的每一朵花。

  這裡的每一棵樹,每一個地方,都有著令他無法承受的回憶,和令他心醉的往事。

  ***

  露水已濕透了他的衣裳。每踏一步,鞋子就「噗嗤」聲響,鞋面因用力而滲出水珠。

  今天。

  就在二十年前的今天,他第一次帶呂素文來到這個地方。

  就在那天晚上,他和她種下了愛的苗子。

  也就在那天,他第一次拿出「離別鉤」。

  ***

  楊錚翻開了地上的一塊木板,從木板下的地洞裡提出個生了鏽的鐵箱子。

  鐵箱裡居然有個火摺子。

  楊錚打亮了火摺,呂素文就看見了一件她從未看見過的武器。

  火摺一打著,鐵箱裡就有件形狀怪異的兵刃,閃起了一道寒光,直逼呂素文的眉睫。

  她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忍不住問:「這是什麼?」

  「這是種武器,是我父親生前用的武器。」楊錚神情黯然。「這也是我父親唯一留下來給我的遺物,可是他老人家又再三告誡我,不到生死關頭,非但絕不能動用它,而且連說都不能說出來。」

  「我也見過不少江湖人,各式各樣的兵刃武器我都見過。」呂素文說:「可是我從來也沒有看見像這樣子的。」

  「妳當然沒有見到過。」楊錚臉上充滿了驕傲。「這本來就是件空前未有、獨一無二的武器。」

  「這是劍,還是鉤?」

  「本來應該是劍的,可是我父親卻替它取了個特別的名字,叫做離別鉤。」

  「既然是鉤,就應該鉤住才對。」呂素文問:「為什麼要叫做離別?」

  「因為這柄劍無論鉤住什麼,都會造成離別。」楊錚望著箱中的離別鉤。「如果它鉤住你的手,你的手就會和腕離別,如果鉤住你的腳,你的腳就要和腿離別。」

  「如果鉤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這個世界離別了?」

  「是的。」

  「你為什麼要用這麼殘忍的武器?」

  「因為我不願離別。」楊錚凝視著呂素文。「不願和妳離別。」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一種幾乎已接近痛苦的柔情。「我要用這柄離別鉤,只不過為了要跟你相聚,生生世世都永遠相聚在一起,永遠不再離別。」

  ***

  「我用這柄鉤,只不過為了要跟你相聚。」這句話已留在呂素文的腦海中二十年了。

  埋藏在她的心中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他帶著離別鉤離去時,她一句話都沒說,她寧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那個鬼地方,絕望地等待著他回來,也不願勉強留下他。

  因為她知道他要去做的事是他非做不可的,如果她一定不願他去做,一定會使他痛苦悔恨終生。

  她寧可自己忍受這種痛苦,也不願阻止她的男人去做他認為應該做的事。

  ——一個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到這一點?

  今天雖然沒有陽光,也沒有下雪,氣溫彷彿回升了一點。

  呂素文仰首望了望天色。

  光明已來到了大地。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正準備下床時,忽然想起,平時這個時候,藍一塵早已在梅花林修剪梅花。

  今天為何還沒見他出現?是不是昨夜晚睡,今早起不來?

  或是病了?

  呂素文疑惑地下床,披上晨衣,走出房門。

  「藍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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