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那一劍的風情 | 上頁 下頁
二六


  對街也有棵樹,樹下也有人。

  四個人。

  一個在喝酒,兩個在下棋,還有一個白衣少年在用一柄小刀修指甲。

  這少年的臉色看來就像是他的刀,白裡透青,青得可怕。

  下棋的兩個人,有個是和尚,眉毛雖已發白,臉色卻紅潤如嬰兒,另外一個人青衣白襪,裝束簡樸,手上戴著一枚斑指,卻是價值連城的白漢玉。

  藏花的瞳孔突然收縮,嬌嫩的臉上突然泛起異樣的嫣紅。

  固為剛才低著頭喝酒的人,此刻正慢慢的抬起臉。

  看見這個人的臉,藏花的手足立刻浮起青筋。

  這個人竟是山腳小鎮上賣胭脂什貨的老板,他也正在看著藏花,雙眼中帶著種殘酷的譏笑之意。

  二

  街旁的的大樹在秋風中簌簌作響,棋盤落子聲優雅如琴弦。

  修指甲的白衣少年臉上全無表情,下棋的人更連頭都沒有抬起。

  藏花就站在喝酒的人面前。

  她實在沒想到第一個找上來的人,竟是這個殺鍾毀滅的賣胭脂老板。

  「我知道妳急著想找我們。」喝酒的中年人笑著說:「我就是殺鍾毀滅的人。」

  藏花的手握緊,指甲已刺入肉裡。「他們三位呢?」

  中年人沒有回答,卻先引見了那個修指甲的白衣少年。

  「這位是開封賽小李賽公子。」中年人微笑說:「他還有個很長很奇怪的名字,叫做:上天入地尋小李,一心一意殺葉開。」

  昔年小李飛刀威懾天下,飛刀一出,例不虛發,他的光輝和偉大,至今無人能及。

  葉開得自他真傳,談笑江湖三十年,雖然沒有妄殺過一個人,卻也沒有一個人敢輕犯他。

  「他的口氣好大。」藏花望著中年人。

  「口氣大的人,本領通常也不會小。」

  「是嗎?」

  「其實不對?」中年人笑得像是在挑撥。

  「口氣越大,本領越小,江湖中豈非很多人都是這樣子的?」藏花笑望著賽小李。

  她的笑完全是在挑戰,這句話她本就對著賽小李說的。

  這傲慢的少年卻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臉上還是全無表情,他手上的刀也動得很慢,每一個動作都極小心。

  好像生怕劃破了自己的手。他的手乾燥穩定,手指長而有力。

  ——飛刀本就要靠指力發出的。

  藏花從未注意過別人的手,現在卻在凝注他的手,每一個動作都觀察得很仔細。

  修指甲並不是件很有趣的事,並不值得看。

  賽小李卻彷彿被看得很不安,忽然冷冷的說:「看人修指甲,就不如看人下棋。」

  他被看得覺得不安,就表示他的定力不夠。

  ——定力不夠,又怎能發出令人喪膽的飛刀?

  「下棋的這兩位,都是當今天下的國手?」中年人微笑著說。

  藏花眨了眨眼。「這位大師就是紫山廟的大老板?」

  「廟中那有大老板?」中年人好像又想挑撥。

  「廟裡的主持就是大老板。」藏花微笑,說:「在妓院裡老鴇兒就是大老板,『大老板』這名稱本就各種人都可以用的。」

  白眉和尚剛拈起一顆棋子,忽然抬頭向她笑了笑。「不錯,我就是紫山廟的大老板。」

  「最近生意怎麼樣?」藏花問道。

  「還過得去,無論什麼時候,總有些愚夫愚婦來上香進油的。」白眉和尚說:「何況每年的春秋佳日,都正好是我們這行的旺季。」

  他說話的口氣居然也好像真的是個大老闆了。

  「大老闆本來是無趣的多。」藏花笑得很愉快。「想不到你這位大老闆竟如此有趣。」

  「我本就叫有趣。」白眉和尚笑得也很愉快。

  「有趣?」藏花的笑彷彿忽然變得有些勉強。「大老闆你貴姓?」

  「我姓梅。」

  「梅,梅有趣?」

  「是的。」

  藏花忽然笑不出了。她知道這個人。

  二十年前,他已是少林寺的四大護法之一,為人言行有點瘋瘋癲癲,而且野心甚大。

  當時少林主持「問心」大師,早已看出他的意圖,卻無法證明。

  梅有趣就像堡壘深閨裡的淑女般,不要說是接近,就連看都困難。

  但淑女總有變成婦人的一天。有一次他終於掉進問心大師的陷阱,終於被逐出少林寺大門。

  ***

  藏花盯著梅有趣,連一剎那都不敢放鬆。

  誰知他卻又轉過頭,「叮」的一聲,手指上拈著的棋子已落在棋盤上。

  棋子剛落下,他就拂袖擾亂了棋局,嘆了口氣:「我輸了。」

  「這一盤只不過是被人分了心而已,怎能算輸?」青衣白襪的中年人說。

  「一著下錯,滿盤皆輸,怎能不算輸?」梅有趣說。

  「對,何況下棋正如學劍,本該心無二用,若是被人分了心,怎麼能成為高手。」賣胭脂的中年人說。

  「幸好大師下棋時雖易被分心,但在手持降龍五梅槍時卻總是一心一意的。」青衣白襪中年人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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