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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一道刀痕!

  明明是劍傷的,為什麼卻是留下刀痕?

  一道刀痕,彎彎的刀痕,彎如新月。

  鮮血慢慢的從他們傷口中沁了出來,開始的時候還很淡。

  他們的臉色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顯得有點迷惘,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無法理解的事情時那種樣子。

  然後,突然間所有的事又都起了驚人的變化。

  鐵燕夫妻臉上那道彎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綻開了,臉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顆玉米在熱鍋裡忽然綻裂,露出了白骨。

  他們手裡的燕子刀也忽然掉了下去,連著他們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們臉上卻連一點痛苦的樣子都沒有,因為恐懼已經使得他們連這種痛苦都忘了。

  ——自古以來,恐懼豈非都是痛苦的極限?

  沒有人能形容出他們眼睛裡露出的那種恐懼?

  就連大家剛才忽然看見一個人被他們一刀分成兩半時,都沒有他們現在這麼恐懼。

  他們的恐懼竟似已超越了恐懼的極限。

  ——痛苦的極限是恐懼,那麼恐懼的極限又是什麼?

  他們怕的並不是這個能一劍毀了他們的人,他們怕的是這個人手裡的這把劍中的那道彎彎的刀光。

  彎如新月。

  刀並不可怕。

  一個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為他們怕用刀的人,怕這個人的刀法,怕這個人用刀殺了他。

  但是他們怕的卻是這柄劍中的彎彎的刀光。

  這彎彎刀光的本身,仿佛就帶著某種能將他們靈魂都撕裂的恐懼。

  這種恐懼不但令他們忘記了痛苦,而且激發了他們生命中某種奇異的潛力。

  所以他們臉上的血肉雖然已綻裂,一隻手雖然已斷落,可是他們並沒有倒下去。

  他們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傷,根本不知道手已斷了。

  ——恐懼的極限,豈非就是不知道?

  這種恐懼就像是只看不見的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能呼吸。

  第一個開口的人,竟是那從來不太說話的老頭子,他一直在看著白天羽手裡的劍,忽然問:「你用的是不是劍?」

  「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劍。」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只有一個人能有這種劍。」老頭子聲音中也有恐懼。

  「哦?」

  「你不是那個人。」

  「我本來就不是。」白天羽說:「我就是我。」

  「你用的這把劍,是不是他的劍?」

  「這把劍是我的。」

  「你這把劍上有沒有字」

  「這把劍應該有字?」

  「應該有七個字。」

  「哪七個字?」

  「小樓一夜聽春雨。」

  小樓一夜聽春雨。

  白天羽的這把劍上,的確有這七個字。

  白小樓的那把彎彎的刀上,也有這七個字。

  這七個字本來只不過是一句詩,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詩,帶著種欲語還休的淡淡輕愁,帶著種美得令人心醉,也心碎的感情。

  可是老頭子說出這七個字,聲音中卻只有恐懼。

  一種幾乎接近敬畏的恐懼。

  ——一種人類只有在面對神鬼時才會產生的敬畏。

  這句詩中卻連一點令人恐懼的地方都沒有。

  老頭子又在問白天羽。

  「你以前沒有聽過這七個字?」

  「我聽過。」白天羽淡淡的說:「這是句傳誦已久的名詩。」

  「你不知道這七個字的意思?」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老頭子眼睛裡居然發出了光。

  「這意思就是說,一個春天的晚上,有一個寂寞的人獨坐在小樓上,聽了一夜春雨聲。」

  「不對,不對。」老頭子不停的搖頭:「完全不對。」

  「難道這句詩裡面還有什麼別的含意?」

  「這七個字說的是二個人。」

  「一個天下無雙的神人。」老頭子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敬畏的恐懼。「一個天下無雙的美人。」

  老頭子又在搖頭:「不對,不對,你絕不會認得這兩個人。」

  「因為他們久已不在人世了。」老頭子喃喃的說:「你還沒有出生時,他們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的眼睛裡突然又現出了厲光。「但是你剛才用劍使出的那一招,卻絕對是他的刀法。」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只有他一個人能使出那一種刀法。」老頭子說:「也只有用『春雨』,才能使出那種招式。」

  老頭子又盯著他手中的劍。「你手上的是不是『春雨』?」

  白天羽只笑,不答。

  老頭子盯著他看了很久,才長長的歎了口氣:「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有『春雨』?怎麼會使出那一招?」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一定要告訴我。」老頭子說:「只要你告訴我,我情願死。」

  「我不說也一樣可以殺了你。」

  「你不能殺我。」

  「為什麼不能?」

  「非但你不能殺我,普天之下,誰也不能殺我!」

  他還有一隻手,他忽然從身上拿出塊黝黑的銅牌,高高舉起,大聲對王一開說:「你看看這是什麼?」

  這只不過是塊銅牌而已,白天羽實在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王一開的臉色卻變了,眼睛裡立刻充滿了驚奇與敬畏。

  就好像一個敬神的人,忽然看見了他的神靈。

  「你一定知道這是什麼?」老頭子又問王一開。

  「我知道。」王一開說:「我當然知道。」

  「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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