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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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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水朝恩左旁的一個人,身材高大,聲若洪鐘,赤紅的臉,滿頭白髮,喝起酒來如白鯨吸水,吃起肉來一口就是一大塊,誰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經有八九十歲了。 他能坐在上位,並不是完全因為他的年紀,「大刀斧王」王一開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隱,絕少在江湖中走動,這次水朝恩能將他請到,大家都認為主人的面子實在不小。 坐在水朝恩右旁的人,是南宮華。 南宮華還是老樣子,灑脫、爽朗,服飾合時而合式,不管你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見他,他手裡總是有一杯酒,好像只有在酒杯中才能看到「南宮世家」輝煌的過去。 南宮華的旁邊坐的是展飛,他看起來比往昔更嚴肅、更驕傲、也更瘦了。 只有坐在他對面的淩虛知道他是怎麼會瘦的,因為他們都在忍受著同樣的煎熬。 苦修、素食、禁欲。 只有淩虛知道,要做到這三件事,就得付出多麼痛苦的代價。 尤其是禁欲。 ——自遠古以來,禁欲本就是人類最痛苦的一件事,尤其是男人。 淩虛今年五十三歲,外表看來仿佛還要比他的實際年齡蒼老些。 多年的苦修,終年的素食,對於情欲的克制,都是促使他蒼老的原因。 但是他的身軀,卻絕對還是像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那麼矯健靈活,他的肩很寬,腰很細,腹部和臀部都絕對沒有一點多餘的脂肪和肥肉。 如果他脫光衣服站在一個女人面前,保證一定可以讓那個女人覺得很意外,甚至會大吃一驚。 幸好這種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他從來都沒有接近過女人,多年來的禁欲生活,已經使他忘記了這件事。 一個正常人生活中所有的享受,對他來說,都是罪惡。 他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夠向別人炫耀的,就是他的劍。 一柄形式古拙的松紋古劍,帶著鮮明的杏黃色劍穗,這柄劍不但表明了他的身份,也象徵著他的地位之尊貴。 現在他正佩著他的劍,坐在水月山莊夢境般的庭院中,一個精緻的水月樓裡。 四 水月山莊水月樓,一池寒水,一輪明月。 白天的一場斜雨,為今晚帶來了些寒意。 水閣西面的窗戶雖然都是開開的,在座的人卻不覺得寒冷。 除了水朝恩外,在座的都是內功精深的英雄好漢,當然都不怕冷,何況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主人雖然不怎麼樣,但酒菜卻都是一流的,所以大家都吃得很愉快。 「今晚我本請了十個人。」水朝恩說:「只可惜我們這位從不遲到的人,今天忽然遲到了。」 「從不遲到?」展飛問:「是不是田遲?」 「是的。」水朝恩笑著說:「田遲今天遲到了。」 「好,從不遲到的田遲,今天居然遲到了。」淩虛說:「待會兒他一來,先罰他三大杯。」 「只可惜田遲的酒量,也和他的輕功一樣,是江湖中一流的。」王一開笑聲如洪鐘。 「那就罰他三壺好了。」展飛說。 「對,遲到就讀罰三壺,然後……」 南宮華要想再說下去,卻忽然停住了,並不是因為他不想說,而是因為他忽然看到了一條人影。 這條人影來的實在太快了。 樓外一池寒水,水上一輪圓月。 這人影忽然間就出現,忽然間就已到了水月樓的窗戶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勢美妙,他的人也長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只不過在月光下看來臉色顯得有點發青。 水朝恩交遊廣,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認得。 這個忽然間出現的人,他當然也認得。 這個人就是他們剛剛提起的田遲田先生。 人影一現,水朝恩就已推杯而起,大笑說:「田遲先生總算名副其實的遲到了,你——」 圓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遲臉上。 他的頭髮下,額角正中,忽然出現了一點鮮紅的血珠,血珠剛沁出,忽然又變成了一條線。 鮮紅的血線,從他的額角、眉心、鼻樑、人中、嘴唇、下巴,一路的往下流,沒入衣服裡面。 本來很細的一條線,忽然變粗,越來越粗,越來越粗田遲的頭顱忽然從剛才那一點血珠出現的地方裂開了,接著,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從中間分裂。 左邊一半,往左邊倒,右邊一半往右邊倒,鮮血忽然從中間飛濺而出。 剛才還是好好的一個人,忽然間就已活生生裂成了兩半。 沒有人動,沒有人開口。 甚至連呼吸都已停頓,眨眨眼冷汗就已濕透了衣服。 在座的雖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誰也沒有見過這種事。 站在旁邊伺候他們的丫環家丁,有一半已暈了過去,另一半褲檔已濕透。 水月樓裡本是酒香陣陣,忽然間卻充滿了惡臭,但卻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得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王一開忽然一把抓起一酒壺,將滿滿一壺陣年佳釀都倒進了肚子之後,才長長歎出口氣,他說:「好快的刀!」 「刀?」淩虛說:「哪裡有刀?」 王一開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又長長歎一聲:「我已有四十年沒有看見過這麼快的刀了。」 「這麼快的刀,我只聽先父當年曾經說起過。」南宮華忽然開口:「我卻從未見過。」 「我活了八十七歲,也只不過見過一次。」 王一開赤紅的臉已發白,臉上每一條皺紋仿佛都已加深,眼睛裡已露出恐懼之色,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親眼看見的一件事。 「大刀斧王」王一開雖然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會覺得心寒膽顫,毛骨悚然。 「那時我年紀還不大,還時常在江湖中走動,有一天我經過長安城的長橋……」 那時也是這種春寒料峭的天氣,行路的人很少,他忽然看見一個人從前面狂奔而來,就好像後面有厲鬼在追趕一樣。 「我認得那個人。」王一開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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