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怒劍狂花 | 上頁 下頁


  他笑的樣子實在很不好看,卻又帶有一種說不上的魅力。

  這是藏花對他的笑容評定結論。

  「任飄伶。」

  「花藏花。」

  他坐下,就坐在藏花的旁邊。

  大雨稀瀝,烏雲漸淡。

  「有誰想得到江湖上最有名最貴的殺手,居然喜歡淋雨。」藏花笑著說。

  「名人也要吃飯。」任飄伶淡淡的說:「況且淋雨可以使人腦袋清醒一點。」

  「你的腦袋難道常常昏昏的?」

  「一個月裡大概有二十四五天是這樣子的。」

  任飄伶回答。

  「怎麼可能呢?」藏花問:「看你的樣子不像是天天醉的人?」

  「世上除了酒以外,還有一種也可以使人腦袋昏昏的。」

  「哪一種?」

  「餓。」

  「餓?」藏花仿佛有點吃驚。「你時常在餓?」

  「是的。」他笑著說:「尤其最近半個月。」

  「你難道忘了吃東西是可以治餓的?」

  「我怎麼會忘記。」任飄伶說:「問題是,我想吃卻沒辦法吃。」

  「為什麼?」

  「你難道忘了吃東西是要給錢的?」

  「你沒錢?」

  「你不信?」

  「江湖上最貴的殺手居然會沒有錢吃東西?」藏花說:「誰會相信?」

  「我。」任飄伶說:「除了我之外,大多數的人想法都跟你一樣。」

  「你所賺的錢呢?」

  「花了。」

  「怎麼花的?」

  「吃、喝、玩、樂。」

  「你不會省一點?」

  「已經夠省了。」任飄伶笑著說:「每次賺五十兩,我都花了三天才用完。」

  「五十兩?」藏花又吃了一驚。「你每次代價才五十兩?」

  「是的。」

  「江湖傳言,你是最貴的殺手。」藏花說:「最貴的就是五十兩?」

  「那倒不是。」

  「為什麼你的代價只有五十兩?」

  「因為現在值錢的人,已越來越少了。」

  「值錢的人?」藏花問:「你殺人還分價錢?」

  「當然。」任飄伶淡淡的說:「有些人萬兩我未必肯殺,有些人只要五十兩我就肯動手了。」

  「哪些人是你萬兩也不肯殺的?」

  「不該死的人。」

  「該死的人,五十兩你就拔劍?」

  「是的。」任飄伶說:「今天早上我就賺了五十兩。」

  「誰?」

  「一個隻值五十兩的人。」

  任飄伶似乎不想談論這件事情,所以他很快的轉變話題。

  「像你這種年紀的女孩子,應該是有安排不完的約會,你怎麼會有空來這裡淋雨?」

  「是呀!就因為約會太忙了,忙得幾乎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所以餓得頭昏昏的。」藏花說:「才會想到這裡來淋淋雨。」

  「是嗎?」

  「嗯。」

  「真的?」

  「假的。」

  藏花的眼神仿佛有了些傷感,她的聲音也怪怪的。

  「這是我自己想的,也是我希望的事。」藏花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事實上卻不是這回事。」

  她接著又說:「奇怪,我從來不會向人講這種事,更不會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坦白,」藏花看著他。「對你,我就覺得好像在跟一個老朋友聊天似的。」

  任飄伶將視線轉向遠方,他的眼神裡也有了感傷。

  「那是因為我們是在雨中相逢。」他淡淡的說:「雨不但使人頭腦清醒,也會使人坦然相見。」

  他停了一會兒,接著又說:「自古以來,『雨』一直都是人們感傷的代用詞。」他說:「在雨中很容易使人想起一些不該想的事,也會使人忘情的說出一切。」

  烏雲雖然已散了。雨還是下的這麼大,而且似乎沒有停的意思。

  藏花卻已不想再淋雨了。她迅速站起。

  「享受雨的洗禮,是我喜歡的事,傷風發寒卻非我所願。」藏花用一雙帶有笑意的眼睛盯著站起的任飄伶。「居然今天你賺了五十兩,那你就讀請我喝頓酒。」

  「我可不可以不請你?」任飄伶笑著問。

  「不行。」

  三

  載思進來時,皇甫擎天已在小廳等著,就坐在那鋪著貂皮的椅子上,用水晶杯喝他的葡萄酒。

  只有皇甫擎天一個人可以這麼做,有一天有一個人自己認為載思已經離不開她的少女,剛坐上這張椅子,就被赤裸裸的拋在門外的積雪裡。

  載思所有的一切,都絕對不容人侵犯,只有皇甫擎天是例外。

  但是載思還是讓他在小廳等了很久,才披上件寬袍赤著腳走出臥房,第一句話就問皇甫:「你是不是來問我,為什麼我預料的三個人,一個都沒有出現?」

  「是的。」

  載思也坐了下去,坐在一疊柔軟的紫貉皮上,平時,他在皇甫面前,永遠都是衣冠整齊、態度恭謹,從未與皇甫平起平坐。

  因為他要別人感到皇甫擎天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

  可是現在房子裡只有他們兩個。

  「什麼事我都算到,也算對了,只有一樣我疏忽了。」載思說。

  「哦?」

  「感情。」載思說:「我沒有算到人的感情。」

  「感情?」

  「是的。」載思的聲音裡沒有一點感情。「你年輕時與鐘毀滅結拜,他絕對不會派個刺客來殺你,今天的行動只不過是給你一個心理負擔。」

  皇甫靜靜的看著載思。

  「真正的行動會在跟你面對面的時候才展開。」載思倒了杯酒,「闊別二十年的故人,第一次向你問候,多少你也該回個禮。」

  「我是該回個禮。」皇甫緩緩的喝光杯中酒,然後淡淡的說:「我想這種事你一定替我安排好了。」

  「是的。」

  「一定是個『大禮』吧?」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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