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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鐵花娘趕緊將他扶到椅子上,查看他的傷勢。

  楊子江卻只是木立在那裏,呆了半晌,忽然跺腳道:「無論是什麼人傷了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他們追回來。」

  突聽一人道:「我已來了,何必去追。」

  這聲音既非十分冷漠,也非十分尖銳,但聽來卻特別令人不舒服,只因無論是誰說話,多少總有個高低快慢,但這人說話,每個字都是平平淡淡,不快不慢,就像是銅壺滴水,說不出的單調沉悶。

  語聲中,已有個人出現在門口。

  這人長得既非十分難看,也非十分兇惡,更沒有什麼殘缺之處,但也不知怎地,叫人一看就覺得全身發冷。

  他眉毛很濃,眼睛很大,甚至可以說相當英俊,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驟然看來,這笑容還相當動人。

  但仔細一看,他全身上下,連一絲笑意都沒有,目光更是冰冰冷冷,這笑容就像是別人用刀刻上去的,所以他憤怒時在笑,悲哀時也在笑,殺人時在笑,吃飯時也在笑,甚至連睡著了都在笑。

  這笑容是永遠也不會改變絲毫。

  他身上穿著件緊身黑衣,剪裁得極為合身,腰上卻縛著條血紅的腰帶,腰帶上斜插著柄月牙般的彎刀,刀柄上也縛著紅綢,刀身卻漆黑如墨。

  楊子江雖然吃了一驚,但立刻就鎮定下來,瞪著這人道:「就是你下的毒手?」

  這人微笑道:「不錯,令師兄就是被靈鬼殺的。」

  楊子江道:「靈鬼?你就是靈鬼?」

  這人微笑道:「是。」

  楊子江道:「很好,叫你的幫手一齊來吧。」

  靈鬼微笑道:「靈鬼殺人,用不著幫手。」

  楊子江動容道:「憑你一人之力,就傷了他?」

  靈鬼微笑道:「就只靈鬼一人。」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吃了一驚,這人竟能傷得了身懷絕技的海東青,武功之高,豈非高不可測。

  到這種時候,朱淚兒才發現楊子江的鎮定得確也非常人能及,他居然還是神色不變,道:「是誰派你來的?」

  靈鬼微笑道:「靈鬼自己來的。」

  楊子江道:「你與我們有何仇恨?」

  靈鬼微笑道:「靈鬼和你們並無仇恨。」

  他說話總是自稱「靈鬼」,竟從來也不說「我」字。

  楊子江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靈鬼微笑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這本是千字文的首兩句,他忽然唸出這兩句千字文,可說是答非所問,但楊子江聽了這兩句話,面色卻忽然大變。

  靈鬼微笑道:「靈鬼放他逃回來,就為的是要殺你。」

  說完了這句話,他身形忽然一閃,腰帶上的彎刀不知何時已到了手上,彎刀不知何時已到了楊子江的咽喉前。

  這一刀來勢之快,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鐵花娘已忍不住驚呼出聲來。

  驚呼聲中,只聽「嗆」的一聲龍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楊子江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柄長不到兩尺的短劍,這柄短劍不知何時架住了靈鬼的彎刀。

  這一劍出手之快,也令人不可思議。

  剎那間,只見烏黑的刀光如一片片烏雲,向楊子江捲了過去,烏雲中卻不時有閃電向靈鬼擊出,雖然是刀如烏雲,劍如閃電,但兩人的腳步卻是紋風不動,而且也不聞兵刀交擊之聲。

  常人看來,這兩人就像是在面對面地耍刀舞劍,根本沒有傷人之意,但是,俞佩玉卻知道這一戰的兇險,除了當局人只怕誰也無法想像。

  此刻兩人相距還不及五尺,以他們的刀劍,無論哪一招本來都可將對方刺個透明窟窿,但卻偏偏刺不著。

  最怪的是,兩人腳下都未移動半寸,由此可見,雙方每一招都是間不容髮,只要落後半步機先,就立刻要血濺當地。

  朱淚兒忍不住道:「這兩人為何總是站著不動呢,真急死人了。」

  俞佩玉目光凝注,緩緩道:「只因兩人出手,都是快如閃電,靈鬼一刀才出,楊子江一劍已刺了回去,靈鬼只有變招先求自保,而且連消帶打,乘勢反擊,於是楊子江也只有變招自保,所以兩人雖然著著都是殺手,但也傷不了對方。」

  朱淚兒駭然道:「如此說來,楊子江變招只要差了半分,豈非挨上一刀了。」

  俞佩玉望著海東青身上的傷痕,嘆道:「只怕還不止要挨一刀。」

  要知靈鬼刀法之快,楊子江變招只要稍慢,對方的彎刀就會乘勢而下,一刀連著一刀,再也不會放鬆。

  看到海東青的傷痕,想到兩人出手之兇險,朱淚兒掌心也不覺沁出了冷汗,怔了半晌,才吐出口氣道:「這怪物是哪裏來的?怎地武功也如此駭人?」

  俞佩玉嘆道:「我現在方知道江湖之大,實是無奇不有。」

  朱淚兒悄聲道:「楊子江雖也不是好東西,但總算幫過我們的忙,我們也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俞佩玉道:「你也想出手?」

  朱淚兒聲音更低,道:「這怪物既然站著不動,只注意著前面的刀,我們繞到他背後去,給他一下子,他必定防不勝防。」

  俞佩玉也不說話,卻繞到靈鬼身後,自地上撿起隻筷子,以「甩手箭」的手法向靈鬼背後擲去。

  只聽「嗆」的,又是一聲龍吟。

  靈鬼和楊子江不知何時已換了個方向,再找俞佩玉方才擲出的那隻筷子,竟已削成七截,一連串釘入土牆裏。

  朱淚兒竟未看出他是怎麼將筷子削斷的。

  俞佩玉瞧了朱淚兒一眼,道:「如何?」

  朱淚兒早已目瞪口呆,舌難下。

  刀光劍影中,只見楊子江面色越來越凝重,那靈鬼面上卻仍帶著微笑,笑容和他剛走進時完全一模一樣,絕無絲毫改變。

  俞佩玉已看出兩人再鬥下去,楊子江只怕要凶多吉少。

  若論武功,兩人固然是半斤八兩,不分上下,但動手的時間久了,楊子江心裏總難免有所別鶩。

  他無論多麼冷酷鎮定,總也不是死人,想到自己的師兄身受重傷,自己的妻子武功低弱,自己若是一敗,後果就不堪設想。

  只要想到這一點,他心思就必然會有些亂,只要他心思一亂,出手就難免會有影響,只要他變招稍慢,就無可挽救了。

  而這靈鬼看來卻只是個空的軀殼,只是具行屍走肉,若說他也會擔心焦急,那是誰都難以相信的。

  海東青只怕就因此故,所以才會傷在他刀下。

  突聽楊子江長嘆一聲,飛身而起。

  他顯然也看出這麼樣打下去不是事,所以想改變身法。

  誰知他身子掠起,靈鬼身子也跟著掠起,兩人在空中交換了七八招,落下來時仍是面面相對,不及五尺。

  楊子江竟連改變身法都已遲了,對方的刀法實在太快,他只有見招破招,在一剎那間反擊回去,才能化解對方的刀勢。

  他已根本沒有時間改變身法。

  這時,非但楊子江自己,連朱淚兒面上都已急出了冷汗,鐵花娘更是面無人色,全身都在不停地發抖。

  俞佩玉卻突然向門外竄了出去。

  朱淚兒雖然確信他絕不會是個看見危險就逃走的人,但他在這種時候忽然出門,朱淚兒也實在猜不透這是為了什麼。

  當前的惡戰雖精采,但她一顆心卻已懸在俞佩玉身上,就算楊子江和靈鬼的刀劍能御氣而行,她也顧不得看了。

  幸好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俞佩玉又已奔回,手裏竟已多了根連枝帶葉的樹,半年前他在殺人莊倒拔亭柱,曾驚退了崑崙、點蒼兩派的十餘高手,如今他見到靈鬼詭秘而急的刀法,心裏忽然想起了「以拙勝巧」這句話,當下就去撿了株海碗般粗細的幼樹連根拔了起來。

  朱淚兒雖然知道他力氣很大,卻也未想到他在如此疲倦的時候,還有將樹連根拔起的神力,又不禁駭得呆住。

  俞佩玉一面走,一面將枝葉全都扯斷,忽然大喝一聲,將樹幹向靈鬼身後掄了出去,這屋子雖然十分寬敞,但是,一棵樹掄起來縱橫何止十丈,只聽「嘩啦,噗通」之聲不絕於耳,屋裏的擺設全都掃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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