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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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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句話問得荒唐,答得更妙,顯然就是他們取信於對方的暗號,王雨樓面色這才和緩下來,抱拳笑道:「兄台請坐,在下等已久候了。」 那人目光閃動,道:「這望花樓裏怎地只有你們這一桌客人?」 王雨樓道:「只因他們這裏的姑娘今天恰好都有了毛病,所以就沒有接客。」 那人道:「怎會都得了病,是什麼病?」 王雨樓笑了笑,道:「女人的毛病,姑娘們只有得了這種病才不能接客。」 那人這才鬆了口氣,眼睛立刻盯在那些酒菜上。 王雨樓道:「兄台莫非還未用飯麼?」 那人嘆了口氣,苦笑道:「不瞞兩位,在下已有兩天水米未沾唇了。」 這人究竟是誰?行蹤為何如此詭秘?又如此狼狽? 他莫非在逃避什麼人的追蹤,所以不敢見人? 王雨樓和唐無雙在這裏等他來,又為的是什麼? 只見那青衣漢子已坐下吃喝起來,雖然餓得發瘋,但吃相倒並不難看,看來竟似極有教養的樣子。 只有這種風度和教養,是裝也裝不出來的,所以暴發戶看來永遠是滿身銅臭氣,要飯的披上龍袍也不像皇帝。 俞佩玉一眼便可看出,這人必定是個世家子弟。 又過了半晌,這青衣人才放下筷子,忽然瞪著唐無雙,道:「閣下將衣服褲子都脫下來讓我看看好麼?」 這位好教養的世家子弟,竟會忽然叫別人「脫下褲子讓他看看」,這實在已經夠荒唐的了。 更荒唐的是,唐無雙居然真的將衣褲都脫了下來。 朱淚兒輕輕「啐」了一聲,扭過頭去,但心裏還是忍不住想瞧瞧,這青衣人要唐無雙脫下衣服來幹什麼? 她忍不住回過頭偷偷瞟了一眼,只見唐無雙總算並未將衣服完全脫光,此刻他正將一條毛茸茸的腿蹺到椅子上。 王雨樓指著他腿上一條又長又深的傷疤,微笑道:「這條傷痕乃是在下照著無雙老人腿上的傷痕用小刀割成的,深淺長短都絕對和無雙老人腿上的完全一樣。」 唐無雙苦笑道:「他竟好像要在我這條腿上刻圖章似的,刻了兩三天才刻成,我雖然喝了十來斤花雕,還是覺得疼得要命。」 那青衣人點了點頭,道:「很好,但你可知道這條傷疤是誰留下來的?」 唐無雙道:「這是無雙老人……」 那青衣人冷冷道:「你莫忘了,你現在就是無雙老人。」 唐無雙笑了笑,道:「不錯,這是我少年時,為了一個『擺夷』女子,遠赴怒江獨闖『金沙八寨』。只因『金沙寨主』奪了那女子族中的萬兩金沙,我雖然將金沙寨的八大寨主全都以暗器殺了,腿上卻挨了他們一緬刀,若不是身上恰巧帶得有專治刀傷的『雲南白藥』,我這條腿就要報廢了。」 青衣人道:「後來呢?」 唐無雙道:「後來我才知道那擺夷女子只不過是要利用我為她奪回金沙而已,其實她已有了情郎,竟乘我養傷的時候,和她的情郎私奔了。」 青衣人長長嘆了口氣,道:「不錯,所以你從此之後,就認為擺夷族的女子都淫蕩成性,都是騙人的狐狸精,所以你才會堅決反對你的兒子和金花娘成親。」 俞佩玉這才明白唐無雙痛恨金花娘的原因,倒並非因為她是天蠶教下,只不過因為她是個水擺夷而已。 他實未想到那古板的唐無雙,少年時竟也是個多情的種子,只因若非多情種子,就不會上女人的當了。 這時王雨樓已將唐無雙的身子轉了過來,指著他背上一條刀疤道:「這條刀疤做得也還好吧?」 青衣人道:「很好,已可亂真了。」 唐無雙道:「這條刀疤乃是我二十七歲時,為了替我表弟復仇,和『萬勝刀』決鬥時留下來的,他雖在我背後砍了一刀,我卻以反手劍刺穿了他咽喉。」 青衣人道:「不錯,你且說身上一共有幾處傷疤。」 唐無雙道:「一共有九處,除了這兩條最大的刀疤外,還有四處劍傷、兩處刀傷和一處『八臂天王』用火藥暗器在我肩上留下的一處火傷。」他語聲微頓,又接著道:「那四道劍傷最深的兩道,都是『銀鈴劍客』留下來的,我為了他出口辱及本門師長,在二十八歲那年,一年中找他決鬥了三次,頭兩次都險些死在他那柄銀鈴劍下,到最後一次,才要了他的命。」 青衣人道:「除了這九處外,你身上就沒有別的傷痕了麼?」 唐無雙想了想,道:「好像沒有了。」 青衣人道:「你的牙齒……」 唐無雙一拍手,道:「對了,我左面少了三顆牙,只因我那時初生之犢不畏虎,竟要去找當時稱拳掌無敵的『長白山王』比拳,被他一拳打在下巴上,非但打落了三顆牙齒,而且嘴腫得足足有五天吃不下東西,說不出話。」 青衣人道:「你切切莫要忘了,這是你生平的得意事之一,只因長白山王有名的性如烈火,到長白山去找他麻煩的人,就算長著個鐵頭也要被他打碎,但你只不過被他打落了三顆牙齒而已,所以你雖然打了次敗仗,卻敗得很光彩,時常都會張開嘴,讓你的子孫瞧瞧你這被打落三顆牙齒的地方。」 唐無雙笑道:「我記住了。」 聽到這裏,俞佩玉又不禁滿懷感慨。 他也知道「萬勝刀」、「八臂天王」、「銀鈴劍客」這些都是當年在江湖中響噹噹的人物。 那「長白山王」公孫火,更是長白一派的開山宗主,當時威名之盛,赫然已超越少林武當之上。 唐無雙當時竟敢找這些人去決鬥,可見他少年時必定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鐵漢。 俞佩玉實在想不到他到了老年時,竟變成個畏首畏尾、膽小如鼠的人了,他雖然出賣了俞佩玉,但俞佩玉並不恨他,反而覺得他很可憐,如今冒充他的人既已準備好了,他的下場豈非一定更悲慘。 只聽那青衣人嘆了口氣,道:「有些事別人雖然未必會留意,但我們還是應該小心些才好,因為只要有一處破綻被人看出,非但大事不成,閣下的性命,只怕也難保了。」 唐無雙道:「不錯,越要做大事,就越該小心,這道理我也懂得的。」 青衣人沉吟了半晌又道:「你平日起居的習慣,更不可有絲毫疏忽,譬如說,你現在雖已退隱,但莊中一些比較重要的事,還是要取決於你,所以你的子女門徒,每天都有一定的時候去問候你,聽你的教訓。」 唐無雙道:「我知道那是在我吃過早點之後。」 青衣人道:「你可知道你每天吃的是什麼?」 唐無雙道:「我知道四川人不吃稀飯的,所以我每天早上都是一大碗蛋炒飯,外帶一碟幹辣椒炒豆豉,越辣越好。」 青衣人道:「你吃得慣麼?」 唐無雙笑道:「開始時我一吃辣就冒汗,學了兩年,總算學會了。」 青衣人道:「你可知道你規定幾天洗一次澡……」 他接著又問了些很瑣碎的事,甚至連大小便都未放過,這「唐無雙」居然有問必答,連唐無雙一天小便幾次他都知道。 由此可見,他們已將唐無雙這個人裏裏外外,由頭到腳都徹底研究過了,絕沒有遺漏任何一件事。 姬靈風輕輕嘆了口氣,道:「看來俞放鶴為了這件事,倒真費了不少苦心。」 俞佩玉咬牙道:「他這是有代價的。」 姬靈風道:「不錯,這麼樣一來,唐家在四川兩百年的基業,就全都到了他手上,他無論費多少功夫都是值得的了。」 朱淚兒道:「他們在這裏等這青衣人來,原來就為了要他考驗考驗這冒牌的唐無雙是不是已經夠資格出場了,可是,這青衣人又是何許人也?為什麼會對唐無雙的事瞭解得如此清楚?好像連唐無雙放個屁他都知道。」 俞佩玉沉吟道:「這人想來必定是唐家的子弟。」 姬靈風接道:「他不但是唐家的子弟,而且還必定是唐無雙身旁很親近的人。」 俞佩玉嘆道:「但如今他卻將唐無雙出賣了,唐無雙若知道自己也有被人出賣的一天,只怕就不會出賣別人了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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