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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香香紅著臉道:「我怕她們知道我屋子裏死了個人,會出去亂說,客人們若是知道,就不敢到我這裏來了。」

  這些話她實在說得合情合理,連半點破綻都沒有。

  海東青本就知道朱淚兒中的毒要在今天發作,也知道她毒發而死後,俞佩玉必定會十分傷心。

  一個人若是傷心到了極處,自然做事就不會正常,俞佩玉自然就不肯再留在這地方了。

  而且,妓院裏的姑娘,自然會互相搶客人,別人若知道香香屋子裏死了人,自然會幸災樂禍。

  花錢的大爺們若知道她屋裏死了人,自然也不會再上門,香香若非被逼得太緊,自然不敢將這種事說出來。

  海東青本不是個容易被騙的人,但此刻也實在找不出她這番話裏有什麼漏洞,實在沒法子不信。

  他默然半晌,瞪著香香,說道:「我現在姑且相信你說的,但以後我若發現你有一個字騙我……哼?」

  香香流淚道:「你若查出了我說了一個字假話,儘管殺了我吧,我絕不怪你。」

  海東青再也不瞧她一眼,大步往外走。

  香香忽又趕上,拉住他衣袖道:「你……你這就要走了麼?」

  海東青道:「當然要走。」

  香香道:「我真心真意地對你,你為什麼對我如此無情無義?」

  海東青冷笑道:「對你這樣的人若也有情有義,我只怕就是個呆子了。」

  他重重甩掉香香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香香等他走得看不見了,才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以為你很聰明麼?你還差得遠哩!饒你奸似鬼,也得嚐嚐老娘的洗腳水。」

  那蘋果臉的姑娘這時才走過來,道:「這小子又兇又橫,為何不想法子殺了他,反而讓他走。」

  香香嘆了口氣道:「這小子雖是個自作聰明的草包,但武功卻實在有兩下子,要殺他,只怕還不容易,所以我只好將他騙走就算了。」

  那姑娘道:「他若再來呢?」

  香香道:「他就算再回來,我也有法子對付他,何況咱們的行藏已露,反正也不準備在這裏待下去了。」

  那姑娘道:「不在這裏待下去,到哪裏去呢?」

  香香笑道:「憑咱們這些人,到哪裏去不能混?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十個人中也至少有九個是色迷心竅的瘟生,到哪裏去都是一樣的。」

  那姑娘「噗哧」一笑,忽又問道:「咱們那既溫柔,又多情的新郎倌呢?你送他上了西天麼?」

  香香道:「還沒有。」

  那姑娘道:「為什麼還留著他?」

  香香沉聲道:「這姓俞的好像是『上面』要找的人,所以徐老大再三關照我要捉活的。」

  那姑娘悠然笑道:「上面既然要找他們,他還活得了麼?」

  ***

  俞佩玉暈暈沉沉,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時,屋子裏已燃起了燈,徐若羽正坐在他對面喝酒。

  這時,那刻骨的悲傷,已又自他心底泛起,眨眼間就佔據了他整個身心,反而令他忘記了驚訝和恐懼。

  徐若羽微微一笑,然後道:「俞兄睡得還好麼?小弟已在此恭候多時了,始終都不敢打擾俞兄的好夢。」

  俞佩玉也懶得理他,只見他將那罈還未喝完的女兒紅端起來,倒了些在酒壺裏,又端起另一罈酒,往酒壺中倒了一些,用筷子在酒壺中搖動了半晌,倒出杯酒,淺淺啜了一口。

  才笑著道:「俞兄可知道麼,喝這『女兒紅』一定要對上一半新酒,才能入口,否則就算酒量再大的人,喝了也不免像俞兄一樣暈暈欲睡了。」

  他大笑著接道:「小弟見到俞兄的翩翩風采,本來以為俞兄必定是個嗜酒風流的世家公子,誰知俞兄竟連喝酒的法子都不懂。」

  要知這「女兒紅」乃是江南的豪富大戶人家,在女兒滿月時所釀的酒,酒釀成就埋在地下,直到這女孩子長大出嫁的時候,才自地下挖出來待客,這時酒已濃縮成半罈了,若不對上些新釀的酒,就喝不得。

  俞佩玉雖是世家子弟,酒量也不小,但素來家教極嚴,這些聲色飲博的門道,他實是一竅不通。

  他這才知道自己方才會一直暈暈欲睡,反應也變得那麼遲鈍,但他也只有暗暗嘆息,無話可說。

  只聽徐若羽忽又笑道:「但也幸虧俞兄不懂得喝酒,才救了一個人的性命。」

  俞佩玉終是忍不住問道:「救了誰的性命。」

  徐若羽微笑道:「俞兄不妨自己瞧瞧……」

  說話聲中,香香已扶著一個人自門外走了進來。

  只見這人穿著件新換的長袍,雖然不合身,但仍掩不住她身材的苗條,她低垂著頭,滿頭柔髮流雲般披下。

  這人竟赫然正是朱淚兒。

  俞佩玉再也忍不住驚呼出聲,道:「你……你……你沒有死?」

  朱淚兒頭垂得更低,既不敢抬頭,也不敢說話。

  香香嬌笑道:「她本來是想死的,只可惜喝醉了,手已發了軟,眼睛也發了花,想用刀去割喉嚨,誰知這一刀竟割在胸膛上,看起來雖然滿身是血,其實卻只不過劃破了一道口子而已,連骨頭都沒有傷著。」

  俞佩玉又驚又喜,想衝過去,這時他才發現,他雖已醒轉,但手足四肢,卻已都被點了穴道。

  只聽朱淚兒顫聲道:「香香,求求你,殺了我吧,我實在沒有臉再見他。」

  俞佩玉柔聲道:「淚兒,你千萬莫要這樣說,我絕不怪你,只要你活著,我已經很歡喜了。」

  朱淚兒流淚道:「你雖不怪我,可是……可是我將你害成這樣子,我心裏怎麼能……怎麼能不痛苦,不難受。」

  徐若羽忽然大笑起來,笑道:「好一幅淒惻感人的場面,連我見了都忍不住要流下淚來,只可惜現在卻不是你們情話綿綿的時候。」

  朱淚兒嘶聲道:「求求你放了他吧,他對胡姥姥只有好處,你就算要替胡姥姥報仇,對象也絕不是他。」

  徐若羽微笑道:「我也很想放了他,只可惜我做不了主。」

  朱淚兒道:「那麼就請你將胡姥姥的媽找來,我自己對她說。」

  徐若羽道:「我也很想將她找來,只可惜她已沒法子聽你說話了。」

  朱淚兒道:「為什麼?」

  徐若羽悠然道:「只因她已死了。」

  朱淚兒怔了怔,失聲道:「她已死了?是海東青殺了她?」

  徐若羽微笑道:「海東青只怕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方才我見到他追出去找我時,幾乎忍不住要笑破肚子。」

  朱淚兒忍不住問道:「那時你躲在什麼地方?」

  徐若羽道:「你們撞破屋頂逃出去時,我已從樓下打開門,躲進了那間屋子,你們雖已幾乎將整個望花樓都翻了過來,卻漏了那間屋子。」

  俞佩玉暗中嘆了口氣,只有承認徐若羽這一著實在高明,他這樣做雖然有些冒險,卻的確令人想不到。

  朱淚兒道:「那麼,又是誰殺了那老太婆的?」

  徐若羽道:「就是區區在下。」

  朱淚兒這才真的吃了一驚,失聲道:「你殺了她?你什麼時候殺了她的?」

  徐若羽道:「各位來的時候,她屍身只怕已經腐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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