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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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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四面的小樓中,不時傳出一陣陣驚呼聲、騷動聲、喝罵聲,「噼噼啪啪」打耳光的聲音。 接著,每一層樓裏,都有個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的男人,野狗般被趕了出來,提著褲子落荒而逃。 朱淚兒失笑道:「那小黑炭是在幹什麼呀?」 俞佩玉雖也覺得好笑,卻又怎麼笑得出來。 朱淚兒又道:「他莫非是在找那老太婆麼?那老太婆若會躲在這種地方,就和他一樣是個笨蛋了,他在這裏吵翻了天,人家說不定已到了八十里外。」 只見人影閃動,海東青已到了面前,黝黑的臉上,又是白粉,又是汗珠,汗水混合著灰粉,他黝黑的臉已變成花的。 朱淚兒「噗哧」笑道:「你在唱三花臉麼?」 這次海東青只望了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又有誰會對一個快要死了的人斤斤計較,反唇相譏? 俞佩玉瞧見他的神情,已知道絕望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找不著?」 海東青道:「他們逃不了的,我再去找,你們莫要離開這裏。」 到了這時,他說話仍然充滿了自信,而且根本不聽別人的意見,話未說完,身子已掠起。 朱淚兒大聲道:「等一等。」 海東青身形驟然落在樹梢,道:「什麼事?」 朱淚兒道:「那位香香姑娘住在哪一棟樓上,我想去瞧瞧她。」 海東青皺了皺眉,但還是沒有拒絕,揮手向那邊海棠叢中的一座小樓點了點,人已再次躍起,一閃就不見了。 朱淚兒拉著俞佩玉往前跑,笑道:「走,我們到那裏喝酒去,香香姑娘的酒,一定也是香香的。」 *** 小樓下曲廊環繞,廊簷下吊著隻鳥籠,籠裏有一隻紅喙綠羽的鸚哥,瞧見人來了,就「吱吱喳喳」的叫著道:「香香,香香,還不出來接客,小心老娘打你屁股。」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珠簾內笑道:「死碎嘴,亂嚼舌頭,也不怕客人聽了笑話。」 隨著嬌笑聲,香香姑娘已走了出來。 只見她俏生生的一張瓜子臉,未語先笑,頭上鬆鬆地挽了個髮髻,蓮步姍姍,自有一種風流嫵媚之態。 她昨夜送客時,俞佩玉和朱淚兒都見過的,那時她滿頭珠翠,滿身錦繡,看來只不過是個庸俗脂粉而已。 可是現在,她竟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非但再也看不到絲毫風塵女子的惡習,而且態度大方,神情自然,全沒有絲毫驚惶忸怩之態,這園子裏方才發生的騷動,她竟似一點也不知道。 香香姑娘已盈盈作禮,含笑揖客,那分親切和殷勤,任何人招待自己的知交好友,都不會有她這麼樣自然周到。 朱淚兒忽然道:「方才這裏發生了什麼事,你難道沒聽見?」 香香眼波流動,道:「好像聽到了一些。」 朱淚兒道:「你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香香笑道:「也好像知道一些。」 朱淚兒道:「你不吃驚?不害怕?」 香香輕輕嘆了口氣,悠悠道:「做我們這行事的,心裏縱然吃驚害怕,但只要有客人來了,就得先招呼客人,等到一個人時,再吃驚害怕也不遲。」 朱淚兒道:「但你總該知道,我們並不是你的客人呀,也沒有手鐲給你。」 香香嫣然道:「只要是肯賞光到這裏來的,就是我的貴客……」 朱淚兒道:「像我這樣的客人,你也歡迎麼?」 香香笑道:「像姑娘這樣的美人,我請還請不到哩,怎麼會不歡迎。」 朱淚兒瞪著眼瞧了她半晌,忽也笑道:「我本來倒想找找你麻煩的,可是聽了你兩句話,就算有滿腹的火氣,也全都消了,難怪男人們喜歡到這裏來,像你這樣的人,我見了都歡喜,就算叫我送你一百對手鐲,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香香抿著嘴笑道:「姑娘若肯常來,我就算將天下的男人都關在門外也沒關係。」 朱淚兒笑道:「既是如此,你就先去替我弄點兒酒來喝喝吧。」 香香道:「姑娘來得真巧,我這裏恰巧有一罈陳年的女兒紅,只可惜早上沒有什麼好菜,我就親手去替姑娘撕兩隻風雞來下酒吧。」 這種名妓的手腕,果然不同凡響,三言兩語就將朱淚兒說得服服貼貼,她還只不過是個女孩子哩,若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伙子,驟然到了這種地方,若不一頭栽進去,那才真是怪事。 酒菜擺上來的時候,朱淚兒卻又想叫香香快些走開,她不知該怎樣說,香香卻用不著她說出口來,只瞧了瞧她眼色,就笑道:「姑娘難得來,我本該在這裏陪姑娘喝兩杯的,可是……可是我若不在旁邊,姑娘一定會喝得更愉快些,是麼?」 她不等朱淚兒回答,已嬌笑著走了出去,而且還輕輕掩上房門。朱淚兒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我們兩個來,我以為她一定只顧著照顧你,會不理我的,誰知她竟好像沒看到你這個人,連一句話都不跟你說。」 俞佩玉只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朱淚兒又笑道:「她也許早已看出我不好惹,知道若是不理我,我就會找她麻煩的,但若不理你,我既開心,你也不會生氣。」 她卻不知道像香香這種久歷風塵的人,就算有兩百個人同時走進來,她也一眼就能看出誰是大爺,應該對誰著意巴結。 那人若以為她這是對自己一見鍾情,他就得準備賣房子賣地了。 *** 女兒紅果然是好酒,又香又醇,只可惜此時此刻,無論多麼好的酒,喝在俞佩玉嘴裏,也只不過是口苦水。 朱淚兒喝了幾杯,已是紅生雙頰,吃吃笑道:「想不到酒竟是這麼妙的東西,我第一口喝下去的時候,只覺得還沒有酸梅湯好喝,但喝了幾口後,才知道它是天下第一的妙品,若還有人情願喝酸梅湯,那人一定是個大呆子。」 俞佩玉道:「你……你多喝兩杯吧。」 他本想勸朱淚兒少喝兩杯,但轉念一想,想到朱淚兒此刻的處境,若還不讓她多喝兩杯酒,卻教她做什麼呢? 朱淚兒嫣然道:「好,但你也得陪著我喝。」 俞佩玉勉強笑道:「你無論喝多少,我都陪你。」 朱淚兒目光凝注著他,良久良久,垂首道:「你不願陪我?」 俞佩玉道:「我怎會不願陪你。」 朱淚兒道:「那麼……你為什麼不開心?」 俞佩玉道:「我……」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此刻此時,他又怎能開心得起來,他簡直連酒都喝不下去了。 朱淚兒黯然道:「我知道你這是在為我難受,其實,你也沒什麼好難受的,我只不過是個不足輕重的人,你本不必將我放在心上。」 俞佩玉嗄聲道:「你……你怎麼能這樣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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