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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天蠶教主神色稍緩,沉聲道:「念你昔日受刑太重,所以才對你分外恩典,誰知你竟作威作福起來,若能從此改過,倒還是你的造化,否則,只怕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俞佩玉見到這天蠶教主雖已易形改扮,但說話做事,凝重有威,仍不失為一派宗主掌門的身份,實在想不到他竟和那日在銷魂宮外見到的,那滿身邪氣的銀光老人會是同一個人,難怪連他本門弟子都認不出他了。

  只見桑二郎又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忽然反手將身上的衣服一把撕了下來。

  他身上也是傷痕累累,體無完膚,實是令人慘不忍睹,腰上卻綁著條刀帶,上面插著七柄銀刀。

  桑二郎將刀帶解下,鋪張在面前,又叩了三個頭。

  這人竟似忽然變成磕頭蟲了,非但俞佩玉等人瞧著奇怪,天蠶教主覺得有些驚訝道:「你這是做什麼?」

  桑二郎伏地道:「弟子聽了師父一番教訓後,自覺實是罪孽深重,再也無顏活在世上,情願領受銀刀解體之刑,以贖罪愆。」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更是驚奇。

  天蠶教主皺眉道:「你可知道這銀刀解體乃本教必死之刑麼?」

  桑二郎道:「弟子自然知道。」

  天蠶教主道:「我既已饒恕了你,你為何還要自領死刑?」

  桑二郎慘然道:「這是弟子自己甘願如此的,只因弟子受教主大恩,無以為報,只有以自己這條命作榜樣,也好教同門師弟們見了有所警惕。」

  天蠶教主神色更見和緩,道:「想不到你竟有這樣悔罪之心,也不負我教訓了你一番,今日之事,我本想略施薄懲,但你既已能悔罪,也就罷了,起來吧。」

  朱淚兒心裏不禁暗暗地笑,暗道:「原來桑二郎是在用苦肉計,想就此逃脫一場懲罰……」

  誰知桑二郎卻嘆道:「教主雖然饒恕了弟子,弟子自己卻不能饒恕自己,只求在臨死之前,能將這一身罪孽全說出來,以求心安。」

  天蠶教主道:「你做了什麼錯事,我全都知道,你也不必說了。」

  桑二郎慘然嘆道:「教主雖然神目如電,但弟子卻有些是瞞著教主的,弟子現在才知道教主對弟子的恩典,若不將這些事對教主說出來,弟子活著既不安,死也難瞑目。」

  天蠶教主目中又不禁現出驚訝之色,朱淚兒心裏也有些奇怪了:「這桑二郎若是在用苦肉計,此刻便已該適可而止,為什麼還要這樣做?難道他真活得不耐煩了麼?這人心裏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過了半晌,才聽得天蠶教主道:「既然如此,你就說出來吧。」

  桑二郎道:「教主一向將弟子視如子侄,金花、銀花、鐵花三位姑娘也一向將弟子當做兄弟一樣,但弟子卻非但不知感恩圖報,反而起了禽獸心。」

  他眼角瞟了銀花娘一眼,才接著道:「五年前一個夏天的晚上,月光正明,二姑娘在溪中裸浴,那時她年紀還小,更未對弟子加以提防,但弟子見了她那一身雪白的皮膚,身材又發育得那麼成熟完美,竟起了淫心,竟然就想……就想將她加以強暴……」

  他這話非但說得坦白已極,而且還加以形容描敘。

  朱淚兒聽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道:「你就算要坦白懺悔,也不必,說得如此有聲有色呀。」

  誰知天蠶教主非但不以為忤,反似很讚賞他的坦白,緩緩道:「你為此,已受過天蠶噬體之苦,也就不必再一直負疚在心了。」

  桑二郎道:「但弟子此後每一想起那日的情況,就立刻會情慾勃起,由此可見,弟子實在不是人,實在連禽獸都不如。」

  說到這裏,他似乎愧悔交集,竟忽然拔出一把雪亮的銀刀,向自己大腿狠狠刺了下去。

  天蠶教主皺了皺眉頭,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事?」

  桑二郎道:「弟子非但對教主不忠,也對同門不義,為了要奪掌門之位,竟用盡千方百計,在教主面前以讒言將大師兄害死。」

  天蠶教主道:「桑大郎就是圖謀不軌,我早已將他以門規處治,這並不能怪你。」

  桑二郎道:「但無論如何,弟子的居心卻實在惡毒,何況弟子做了掌門師兄後,對師弟們非但不加愛護,反而百般打罵,時加虐待……」

  天蠶教主沉聲道:「做大師兄管教管教師弟,本就是應該的,這也算不了什麼?」

  他本來在嚴詞責罵桑二郎,現在情勢竟忽然一變,變得桑二郎自己在痛罵自己,他反而替桑二郎辯護起來。

  桑二郎又道:「師兄管教師弟,雖是應該的,但弟子卻做得太過分,教主不妨問問二師弟,就可知道弟子行事的惡毒。」

  天蠶教主目光果然向那活骷髏瞧了過去,道:「你大師兄行事可是太過分了麼?」

  活骷髏垂首道:「沒……沒有……弟子……」

  桑二郎道:「直到現在,他還不敢說,由此可知,他平日對弟子是何等畏懼。」

  他嘆了口氣,接道:「二師弟,我以前實在對不住你,現在我已決心贖罪,你罵得我越兇,我心裏反而會好受些。」

  這位二師兄仔細瞧了他半晌,忽然大聲道,「不錯,大師兄平日簡直未將弟子當人看,非但動輒打罵,而且……而且還要弟子們做一些非人能忍受的事。有一次,弟子無心打了大師兄所養的狼犬一鞭子,大師兄竟要弟子向那條狗磕頭賠禮,還要弟子將那條狗屙出來的屎當面吃下去,還有一次在外面無心……」

  天蠶教主厲聲說:「這已夠了,不必再說下去。」

  桑二郎嘆道:「二師弟所說句句都是實言,弟子現在想起來,也覺得無地自容……」說到這裏,他又拔出柄銀刀,向自己腿上插了下去。

  天蠶教主怔了半晌,緩緩道:「無論你做了什麼事,今日你既能在我面前坦白供出,可見你對我還是很忠心,只要以後不再犯同樣過失,也就是了。」

  桑二郎目中忽然流下淚來,道:「教主越是對弟子如此,弟子心裏越是難受,教主的大恩,弟子今生再也難以報答,只有等來世結草銜環。」

  他語聲漸漸哽咽,連話都說不出了,忽又拔出柄銀刀,竟反手向自己心口直刺而下。

  但天蠶教主的動作卻比他更快,他的刀尖還未觸及心口,天蠶教主已將他手腕一把抓住,厲聲道:「我不許你死,你就不能死,否則就是違抗師命。」

  他一面說話,一面用力想奪得桑二郎手裏的銀刀,桑二郎卻似已決心求死,還不停用力掙扎。

  誰知就在這時,刀柄中忽然電一般射出一條銀線,直射到天蠶教主面上,天蠶教主再也想不到有此變故,雖然武功很高,卻也是萬萬閃避不及的了,狂吼一聲,反拳向桑二郎怒擊而出。

  桑二郎卻就地一滾,已退出三丈,狂笑道:「桑木空呀桑木空,你如今才知道我的厲害了麼?」

  這變化發生得實在太突然,太意外,銀花娘已驚呼出聲,就連胡姥姥面上都不禁為之動容。

  只見天蠶教主雙手掩面,嘶聲道:「畜生,你……你好狠。」

  喝聲中他似想撲過去。

  桑二郎獰笑道:「我刀柄中藏的是什麼,你總該知道,現在還不快安安分分地坐下去,難道還怕這毒發作得不夠快麼?」

  桑木空果然不敢再動,這時他腳步踉蹌,連站都站不穩了,掙扎了半晌,終於仰面跌倒。

  只聽桑二郎狂笑不絕,實在是得意已極,那幾個黑衣弟子已嚇得面如死灰,連動都不敢動。

  桑二郎大笑道:「桑木空,你以為方才我真的未認出你麼?老實告訴你,你一進來時我已知道你是誰了,只不過故意裝作不認得你,為的就是要向你出手,這麼就算殺不了你,也可以設詞推卸過去。」

  天蠶教主雙手掩住臉,身子不斷地抽搐,顯見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連話都說不出來。

  朱淚兒卻忍不住道:「現在我才知道你真有一手,但方才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呢?」

  桑二郎道:「我向他出手之後,才知道這老傢伙還藏著私,還留著幾手看家的本領未教給我,我實在還不是他對手,只有以計取勝了。」

  一個人若是做了件極得意的事,就忍不住要向別人說出來的,否則,就正如衣錦而夜行,覺得不過癮。

  桑二郎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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