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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鳳三瞧了俞佩玉一眼,緩緩道:「我既能將別人功力借來,難道就不能再將功力借給別人麼?」

  朱淚兒顫聲道:「三叔若將功力借給了別人,又怎能再將毒性逼住。」

  鳳三怒道:「我就算毒發而死,也比受辱而死的好,只不知有沒有人肯為我拼身一戰而已?」

  郭翩仙和銀花娘的眼睛都亮了。

  想到自己能將鳳三先生一身功力借來,他們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但轉念一想,鳳三先生功力既已所存無幾,自己就算將他功力借來,也未必能抵擋怒真人那樣的高手,一念至此,他們的心又沉了下去。

  鍾靜忽然道:「前輩既能將功力借給別人,為何不能以這份功力應戰?」

  鳳三苦笑道:「以真力注入人體,正如溪河流水,其力甚緩,我也許還可留一分內力來逼住毒性,但若與人交手,力道便如山洪暴發,以我此時中毒之深,交手不出三招,便得要毒發而死,而對方高手眾多,我勢必也無法在三招之中,將他們一一擊倒。」

  鍾靜訥訥道:「既是如此,不知弟子可能為前輩效力麼?」

  鳳三道:「你居然不念舊惡,要為我出手,這份心性和勇氣實在可佩,只可惜你身子單薄,稟賦不夠,我若猝然以內力注入,你反會受害。」

  他目光有意無意間,又向俞佩玉瞧了過去。

  鍾靜道:「俞公子,你……你難道不肯……」

  俞佩玉嘆道:「我又何嘗沒有為鳳三前輩效力之心,但我又怎能乘人之危……」

  鍾靜大聲道:「這是鳳老前輩自己要借給你的,你怎能算乘人之危?」

  俞佩玉默然半晌,忽然躬身道:「不知鳳老前輩可肯收弟子這徒弟麼?」

  他不但溫良淳厚,而且冰雪聰明,這麼樣一來,徒弟借師父的武功,固然天經地義,徒弟代師父出來,別人也無話可說,正是兩全其美。

  誰知鳳三卻道:「你不願乘我之危,我又怎能利用你的善良之心,要你拜我為師……你要拜我為師,自然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為了我,是麼?」

  俞佩玉怔了怔,道:「但……」

  鳳三淡淡地笑道:「你若肯喚我一聲兄長,我已覺十分高興了,兄弟之間,豈非比師徒還要親近得多,有你這樣的兄弟為我出手,我已死而無憾。」

  話未說完,朱淚兒已盈盈拜倒,叫了聲叔叔。

  這一聲叔叔真叫得俞佩玉又驚又喜,能和這樣風骨崢嶸的武林異人結成兄弟,自然也是十分光榮的事,但想到這一戰自己已是只能勝,不能敗,他心情又如窗外天色一般,漸漸沉重起來。

  ***

  狂風突起,夜色更深。

  呼嘯的風聲,簡直要將人們的魂魄都要撕裂。

  小樓上依然沒有燃燈,黑暗如死,鳳三先生盤膝端坐在床上,動也不動,也好像死人一般。

  其實這小樓上每個人都已和死人相差無幾,除了一聲聲沉重的呼吸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瞧不見。

  朱淚兒倚在鳳三先生身側,片刻不離,她彷彿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自己能和三叔這樣依偎的時間已不多了。

  俞佩玉也靜靜坐在那裏,一心想將方才得來的內力盡量消化,使能運用自如,但一顆心卻又始終難以完全靜下來。

  就在半天以前,他也絕不會夢想到自己能和怒真人那樣的高手對決一戰,這一戰縱是勝算不多,但也是令人興奮的。

  普天之下,能和怒真人一戰的人,又有幾個?

  郭翩仙一直站在窗口,凝目瞧著外面死一般的寂靜。

  也不知是誰家的門窗沒有關緊,此刻被風吹動,發出一連串「噼啪」聲,畏縮在牆角的野狗,發著一聲聲淒厲的吠聲,李家棧的招商客旗也未取下,在風中飛舞狂捲,忽然幾片瓦被風吹落,「嘩啦啦」碎了滿地。

  如此寒夜,如此狂風,如此時機,每一種聲音聽來都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但沒有聲音時,卻又更沉重緊張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忽然間,靜靜的長街盡頭,轉出了一盞燈。

  微弱的燈光在風中搖盪,看來亦如鬼火。

  郭翩仙長長吐出口氣,道:「來了……終於來了。」

  ***

  燈火來得很慢,但終於還是到了小樓前。

  飄搖閃動的燈光中,只見人影幢幢,目光閃閃,每一條人影俱是步履沉凝,神情穩重,每一雙眼睛俱是神光充足,灼灼逼人。

  接著,一個柔和而清朗的語聲緩緩道:「青城天妙觀弟子十雲,專誠投帖求見。」

  朱淚兒悄聲道:「這十雲又是什麼人?」

  俞佩玉道:「怒真人的高足。」

  朱淚兒「哼」了一聲,大聲道:「門是開著的,上來吧。」

  過了半晌,就聽得一個人緩緩走上樓來,樓梯聲響得雖慢,卻有節奏,顯見上來的這人心平氣和,而且下盤功夫甚是深厚。

  只見他笑容可親,眉清目秀,年紀雖小,神情卻瀟然有出塵之感,無論誰見了都不免生出一種親近之心。

  大家也正如俞佩玉初次見到他一樣,實未想到剛烈火暴的怒真人,竟會收了個這麼樣的徒弟,朱淚兒更早已瞪大了眼睛。

  小樓上實在太暗,十雲驟然上來,似乎什麼也瞧不見,但是他卻絲毫也不著急發慌,只是靜靜地站著。

  朱淚兒冷道:「咱們都在這裏,你在那邊發什麼呆?」

  十雲既未生氣,更沒有反唇相譏,只是望了她一眼,立刻垂下頭,緩緩走來,恭身行禮,道:「十雲叩見鳳老前輩。」

  鳳三道:「不必多禮。」

  十雲雙手呈上帖,道:「武林盟主俞老前輩和家師等已在門外,不知鳳老前輩可否賜於一見。」

  朱淚兒冷笑道:「三叔若說不可,他們難道就不上來了麼?」

  十雲垂首道:「弟子只是奉命而來,別的事就不知道了。」

  朱淚兒道:「你知道什麼?」

  十雲道:「弟子什麼都不知道。」

  朱淚兒冷笑道:「怒真人的徒弟,難道是個飯桶?」

  十雲微笑道:「明師而無高足,這正是家師的遺憾。」

  這少年說話不但對答得體,而且無論別人怎麼樣說他,他全都逆來順受,一點也不生氣。

  朱淚兒倒真未見過脾氣這麼好的少年人,剛怔了怔,鳳三先生已嘆道:「怒真人有你這樣的徒弟,已可說毫無遺憾了。」

  十雲躬身道:「多謝前輩嘉許,弟子實惶恐無極。」

  鳳三道:「如此便請上覆令師,就說鳳某在此恭候大駕。」

  十雲再拜道:「是。」

  他緩緩轉身走下樓,仍是心平氣和,毫不著急。

  朱淚兒冷笑道:「明明是要來殺人的,偏偏還有這麼多假客氣,我見了真想吐。」

  她自然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十雲卻如沒有聽到。

  鳳三先生沉聲道:「這些人俱是一派宗主的身法,行事自然有他們的氣度,不肯失去了身份,要知道尊重別人,正也是尊重自己。」

  朱淚兒嘴裏雖不敢再說,暗中卻是滿肚子不服氣:「他們這是明知咱們不會走的,所以才故意裝出這種從容有禮之態,否則他們不像狗一樣衝上來才怪。」

  這時已有一陣燈光照上樓來。

  但他們還是不肯太失禮,只不過將燈籠挑在樓梯間,並沒有提上樓,朦朧的燈光中,一個人已當先上樓。

  只見這人面容清臒,氣度端重,正是俞放鶴。

  要知怒真人的武功聲名,雖都比俞放鶴高出一籌,但俞放鶴究竟號稱天下武林的盟主,誰也不便走在他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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