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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就在半天以前,俞佩玉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和郭翩仙這樣的男人,銀花娘這樣的女人結盟為友的。

  但現在,他的想法已不同了。

  「黃池之會」已將天下白道上的英雄豪傑都一網打盡,自命正直的俠義之士,人人都唯「俞放鶴」的馬首是瞻,人單勢孤的俞佩玉,憑什麼去反抗他?俞佩玉說的話,又有誰會相信?

  他只有另外找一條路走,這就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以毒攻毒!

  他已看透了這些自命俠義之人的面目——鼎鼎大名,堂堂正正的唐家掌門人又如何?又能比銀花娘好多少?

  他現在要交的,就是那些別人都視如蛇蠍的朋友,他只有這樣做,才能揭穿那些「英雄豪傑」的真面目。

  「是真名士自風流」,他現在已發覺,只要自問胸懷坦蕩,便已足夠,別人的想法又何必在乎?

  ***

  這是個荒僻、冷寂、陰森的墳場。

  現在是深夜。

  黯淡的月光,照在一座座荒草叢生、簡陋而頹敗的墳堆上,世上簡直找不出比這裏更荒涼的地方。

  埋葬在這裏的,都是些貧困而卑賤的人,他們活著時生命固然貧苦,死後卻更冷落荒涼。

  鍾靜緊緊拉著郭翩仙的手,眼睛卻瞪著銀花娘,恨恨道:「你為什麼要將我們帶到這裏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銀花娘嫣然笑道:「好妹子,你害怕了麼?其實這地方非但不可怕,而且簡直可說是有趣得很。」

  鍾靜眼睛瞪得更大,怒道:「有趣?你說這地方有趣?」

  銀花娘悠然笑道:「每到有月亮的晚上,這裏的鬼魂就會自墳墓裏復活,在月光下曼舞。你瞧,他們現在說不定已經來了。」

  一陣冷風吹過,點點鬼火自墳頭飛起,低矮的樹木,在風中嗚咽著,就像是啁啾的鬼語。

  鍾靜全身都發起抖來,卻故意壯起膽子冷笑道:「他們若真的出來跳舞,我就和他們一齊跳。」

  銀花娘咯咯笑道:「對了,他們瞧見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孩子,非但要拉你跳舞,而且也捨不得放你走了。」

  鍾靜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全身都偎入郭翩仙懷裏,銀花娘卻已彎下了腰,笑得喘不過氣來。

  郭翩仙微笑道:「你能想得出將珍寶藏在這種地方,倒也真難為你了。」

  銀花娘眼波瞟著他,媚笑道:「我做的事,果然都瞞不過你,我的心意,也只有你知道,我們兩個難道真是同一類的人麼?」

  俞佩玉嘆了口氣,道:「但願你們這一類的人,世上莫要太多才好。」

  銀花娘嬌笑道:「這一類的人絕不會多的,有我們兩個已足夠了。」她眼波又瞟向郭翩仙:「你說是麼?」

  郭翩仙才笑了笑,鍾靜已跳了起來,冷笑道:「你就算要勾引男人,也用不著在這種地方。」

  銀花娘大笑道:「你瞧,我們的醋罈子又打翻了。」

  俞佩玉皺眉道:「你難道真將那些珍寶藏在墳墓裏了?」

  銀花娘道:「不錯,我找了兩個吃飽飯沒事做的人,先陪他們喝了一頓酒,乘他們喝得醉醺醺的時候,將他們帶到這裏,挖開一座新墳,把棺材裏的死人抬出來,換上我的珍寶,再釘上釘子埋進去。」

  她嬌笑著接道:「你說我這法子妙不妙?這裏都是些窮鬼,連盜墳挖墓的小賊,都再也不會到這裏的,我將珍寶藏在這裏,除了鬼外,還有誰找得到?」

  郭翩仙微笑道:「幫你挖墳的那兩個人呢?」

  銀花娘笑道:「我知道這又瞞不過你的,他們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自然會好好酬謝他們,早就替他們準備著一壺特別好的酒,陪著他們喝了下去。」

  她嘆了口氣,媚笑著道:「只可惜他們竟無福消受,酒還沒有喝完,就一醉不醒了。」

  這種毒辣卑鄙的事,別人縱然有膽子做,也不會有膽子說的,但她非但說得光明堂皇,還像是覺得很有趣。

  郭翩仙瞧了俞佩玉一眼,笑道:「那兩人既然替你挖墳,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這種人多死幾個也沒關係,俞兄你說是麼?」

  俞佩玉本來想說什麼,此刻卻只不過又嘆了口氣。

  四個人在亂墳間東轉西轉,走了盞茶工天。

  銀花娘忽然停下腳步,道:「在這裏了,從東數過來,這裏是第二十七個墳,墳頭上的這顆小樹,還是我親手種上去的。」

  俞佩玉淡淡道:「你不必說,我也相信你這種事是絕不會記錯的。」

  銀花娘道:「這墳墓裏既然已沒有死人,已只不過是一堆黃土而已,是麼?」

  俞佩玉道:「嗯。」

  銀花娘笑道:「我知道我們的俞公子決不肯挖墳,但刨土總沒有關係吧。」

  其實她根本用不著用話來套住俞佩玉,此時此刻的俞佩玉,早已將件麼事都看開了,又怎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

  黃土刨開,就露出了一具單薄的棺木。

  銀花娘道:「對了,就是這口棺材,我在這上面也做了記號,棺材裏埋著的,本是個少婦,聽說是因為丈夫納妾而氣死的。」

  她忽然回頭向鍾靜一笑,道:「你說她的醋勁是不是比你還大?」

  鍾靜蒼白著臉,咬著嘴唇不說話。

  銀花娘嘻嘻道:「聽說一個人死後,屍首縱然被別人抬走,但一到晚上,鬼魂還是會回到原來的棺材裏睡覺的,你們兩人既然是同類,我將這棺材一打開,她絕不會找別人,一定會找你,你還是走遠些吧。」

  鍾靜雖然拼命想壯起膽子,但腳步已不由自主地向後退,有風吹過,她只覺背後冷颼颼的,冷汗已濕透重衣。

  只聽「吱」的一聲,棺材蓋被掀了起來,本來想嚇人的銀花娘,竟忽然放聲驚呼了起來。

  嘶啞的呼聲,在靜夜裏聽來有如鬼號。郭翩仙和俞佩玉面面相覷,竟也像是被駭得呆住了。

  棺材裏哪有什麼珠寶,有的只是一具少婦的屍體,她那張浮腫猙獰的臉,茫然面對著銀花娘,像是在說:「我不但鬼魂回來了,連屍體也回來了。」

  風吹草動,鬼火滿天飛舞。

  銀花娘駭極大呼道:「我明明已將她屍身搬出來了,我明明是將珍寶埋在這裏的,現在……現在怎會……」她只覺兩條腿發軟,話未說完,已一跤跌在地上。

  淒涼的月光下,死人的手裏竟似捏著張紙,郭翩仙折了段樹枝,刷的將紙挑起,上面竟寫著:「我活著時家已被個賤女人逼走,我死了後你還想來佔我的家麼?」

  簡簡單單的兩行字,歪歪斜斜的字跡,滿紙俱都是森森鬼氣,郭翩仙只覺指尖發冷,竟再也拿不住了。

  他的膽子再大,此刻也不禁覺得寒毛直豎。

  只有俞佩玉,這種荒唐離奇的事,他見得太多了,沉聲道:「你埋藏珠寶時,當真沒有人見到?」

  銀花娘雖已站了起來,身子還是不停地在發抖,顫聲道:「沒……沒有!」

  俞佩玉皺眉道:「這就怪了,若是如此,除非那兩人死後復活,否則又怎會……」

  話猶未了,突聽遠處有人咯咯大笑道:「好酒,好酒再來一壺吧。」

  另一人嗄聲笑道:「此酒雖好,只可惜喝了肚子有些發疼。」

  詭秘的笑語聲中,一盞血紅色的燈籠,自那螢螢鬼火間飄飄搖搖地蕩了過來,走到近前,才看出後面有兩條人影。

  銀花娘駭極大呼道:「就是這兩人,就是這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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