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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唐琪道:「別理她,這丫頭最近就好像著了魔似的,心裏也不知有什麼心思?」

  李佩玲柔聲笑道:「女孩子到了她這樣的年紀,誰沒有心思呢?我出去瞧瞧她。」

  銀花娘眼珠一轉,搶先站了起來,笑道:「大嫂忙,還是妹子我去吧。」

  李佩玲想了想,道:「你去也好,老四和你們也談得來,只記著快些回來就是,我下的有清雞湯煮的素抄手,等你回來吃。」

  到了門外,桂花更香了。

  唐琳站在桂花樹下,桂枝的陰影,蓋著她的臉,她動也不動地站著,就好像月下的幽靈一樣。

  銀花娘並不急著走過去,也在月下徘徊著,月光將院子裏的青石板照得像鏡子,鏡子裏也有個月亮。

  她目光轉動,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悠悠道:「人生,說起來真是無趣得很,月光雖亮,桂子雖香,卻也只不過更添加了幾分人生的寂寞而已。」

  她算準唐琳現在滿腹心事,一定懶得說話,所以就故意敘說著人生的寂寞,生命的無趣……

  這些話果然說到唐琳心裏去了,她忍不住回過頭來,凝注著銀花娘,良久良久,終於幽幽道:「像你這樣的人,要到哪裏,就可以到哪裏去,又怎會覺得寂寞?寂寞的滋味只有關在籠裏的鳥,才知道得最清楚。」

  銀花娘又嘆了口氣,道:「好妹妹,你年紀還輕,還不知道寂寞究竟是怎麼回事,有些人縱然天天在和別人說笑逗樂,但心裏卻比誰都寂寞,有些人雖然整天獨坐,但只要想到遠方也有個人在想著他,他也就不會覺得寂寞了。」

  唐琳默然半晌,輕輕點頭道:「不錯,沒嘗過寂寞滋味的人,是說不出這種話來的,但……但你想著遠方的人時,又怎知他在想你?」

  銀花娘道:「我不知道,這種事誰也不會知道,這是人生的痛苦……」

  唐琳黯淡垂下了頭,幽幽道:「不錯,這就是人生的痛苦。」

  銀花娘道:「很久很久以前,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子,他叫鄒玉郎,我雖只見過他一面,但卻日日夜夜在想著他,但他……他只怕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知道你若想一個女孩子說出心中的秘密時,最好的法子就是先將自己的秘密說出來。

  所以她捏造了個名字,捏造了個故事。

  唐琳身子果然顫抖了起來,過了半晌,忍不住試探著道:「你走過許多地方?」

  銀花娘道:「嗯。」

  唐琳道:「你見過許多人?」

  銀花娘苦笑道:「太多了。」

  唐琳垂下了頭,心裏顯然在掙扎著,默然許久,才作了決定,抬頭凝注著銀花娘,一字字道:「你可知道一個人,他……他叫做俞佩玉。」

  俞佩玉,又是俞佩玉,銀花娘的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來,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微笑道:「你足並未出唐家莊,怎會認得俞佩玉?」

  唐琳輕輕道:「前幾天,他來過這裏。」

  銀花娘忍不住失聲道:「前幾天他來過?」

  唐琳咬著嘴唇,道:「他是來找家父的,那天,大嫂和大姐恰巧出去送大哥,只有我在家,他和家父談了許久,家父就忽然要出去,好像是要去為他找一個人,所以……所以,就叫我進去陪著他聊聊家常……」

  月光從枝葉間漏下來,照上了她的臉,照上了她的眼睛,她的臉紅紅的,眼睛亮得像星。

  銀花娘靜靜地聽著,絕不去打斷她的話。

  只見她出了半天神,接著道:「我本來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但在他面前,我卻覺得無拘無束,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溫柔,他說出來的話,更是充滿了瞭解與同情,那時,他好像受了很重的傷,但他卻絕不露出絲毫痛苦之色,為的只是不願我見了難受,他無論什麼事,處處都先為別人著想。」

  她輕輕敘說著,就好像做夢似的。

  銀花娘又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唐琳道:「後來家父回來,我只好回去,但我……我以為第二天總還會見到他的,誰知他……他半夜裏就走了,家父竟不肯說他要去哪裏,只說他曾經多謝我陪他聊天,我……我真怕這一輩子再也見不著他……」

  她垂下頭,淚珠便滴落在衣襟上。

  銀花娘緩緩道:「你只不過見到他一面,他就對你如此重要麼?」

  唐琳道:「你……你還不是只見過那鄒玉郎一面?」

  銀花娘這才想起自己方才編的謊話,眼珠子一轉,道:「假如你真的再也見不著他呢?」

  唐琳顫聲道:「這自然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我……我這一輩子,只怕……只怕卻再也不會有快樂的日子了。」

  銀花娘眼睛盯著她,悠悠道:「假如有人能讓你見著他呢?」

  唐琳忽然抓緊了銀花娘的手,顫聲道:「若是有人能讓我再見到他,我不惜為這人做任何事……任何事,我這一生從沒有為任何事發瘋,但現在,我想我已經快發瘋了。」

  銀花娘嘆了口氣,笑道:「少女的心,這就是少女的心。」

  唐琳全身又在顫抖著,手抓得更緊,道:「你……你能不能讓我……」

  銀花娘抽出了手,先不答話,卻緩緩兜了個圈子,才悄聲道:「我也想見識一件事,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唐琳道:「你說,只要你說出來。」

  銀花娘道:「我從小就聽人說,唐門淬煉暗器之處,是天下最神秘、最好玩的地方,我做夢都想進去瞧瞧。」

  唐琳面色驟然變了,道:「那地方沒什麼好玩的。」

  銀花娘悠然道:「你不願幫我這個忙,也沒關係,我要進去吃雲吞了。」

  唐琳一把拉住她,道:「我若幫你的忙,你……」

  銀花娘笑道:「我也不會不幫你的。」

  唐琳想了想,咬牙道:「好,我帶你去,但是不是能成功,我並沒有把握,除此之外,你還得答應我,進去絕不動裏面任何一樣東西。」

  銀花娘大喜道:「我只要瞧瞧就心滿意足了,絕不敢亂動手的。」

  唐琳道:「好,咱們現在就走。」

  銀花娘卻又拉住了她,道:「咱們現在要先進去吃雲吞,免得她們疑心,我知道那山洞前有個小亭子,等到她們醉了,睡著了時,咱們在亭子裏見面。」

  唐琳點了點頭,目中忽又流下淚來,她在心裏呼喚著:「俞佩玉呀,俞佩玉,我這樣為著你,你可知道麼?」

  三更時,銀花娘就到了那小亭,唐琳卻已先在那裏等著了,她躲在亭柱的黑影中,遠遠就向銀花娘招手。

  這小亭距離那山洞還有很遠,但她的行動卻已甚是小心,銀花娘也知道在這裏無論任何人都大意不得的。

  只見那山洞前有兩條黑衣大漢,在交叉巡邏,山洞裏隱隱有燈光透出,除此之外,就瞧不見別的人影。

  遠處有流水聲傳來,銀花娘知道那是山岩後的一道溫泉,據說唐門的毒藥暗器,別人之所以仿製不出,就因為此地溫泉水質特異,但究竟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江湖中人言人殊,誰也弄不清。

  銀花娘悄聲道:「咱們現在可以進去麼?」

  唐琳的臉比紙還白,搖頭道:「不行,現在防守此洞的,是四師兄唐守方,他為人最是刻板,咱們現在想進去,簡直一點希望也沒有。」

  銀花娘立刻沉下了臉,冷冷道:「既是如此,咱們就回去吧。」

  唐琳悄聲道:「但幸好這裏守衛的人,是每天晚上三更時換班,咱們不妨再等等,下一班若是輪到大師兄或七師哥,就好辦了,這兩人最好說話。」

  銀花娘展顏一笑,不再說話。

  過了半晌,唐琳忍不住道:「你也認得俞……公子。」

  銀花娘道:「嗯。」

  唐琳咬起了嘴唇,道:「你……你是怎麼認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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