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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姬葬花竟筆直走到他面前,抱拳笑道:「這位兄台好出眾的品貌,在下好生傾慕,不知兄台可否能讓在下稍盡地主之誼,到莊裏略用兩杯水酒。」

  他言語誠懇,笑容溫柔,看來正是盛意拳拳,令人難卻,若是換了別人,必定坦然無疑,隨他去了。

  但在俞佩玉眼中,這溫柔的容貌,正無異魔鬼的面具,他話說得越動聽,居心越不可測。

  俞佩玉只覺背脊發冷,強笑道:「莊主盛情,在下卻不敢打擾。」

  姬葬花笑道:「兄台若不答應,便是瞧不起在下了。」

  他竟拉起俞佩玉的手,往莊院裏拖。

  這隻手冰冷而潮濕,就像是毒蛇的紅舌,俞佩玉又是噁心,又是驚恐,正不知該如何擺脫他。

  突聽一個少女的語聲嬌笑道:「這位客人我家夫人已先約好了,莊主就放過他吧。」

  一隻白玉般的小手伸了過來,有意無意間往姬葬花脈門上輕輕一按。

  姬葬花竟不能不立刻鬆手,只見一個身穿著水紅輕衫的少女,正歪著頭在瞧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充滿了頑皮之色。

  姬葬花咯咯笑道:「小姑娘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那翠衫少女嘻嘻笑道:「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是誰嗎?」

  姬葬花道:「我正要問她是誰?」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悄悄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害怕,她就是海棠夫人。」

  姬葬花怔了怔,突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俞佩玉瞧著他遠去,剛鬆了口氣。

  又聽那少女笑道:「你瞧著他,難道還捨不得他走,要跟他去不成?」

  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瞧著俞佩玉,俞佩玉倒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少女又道:「你可知道他請你去,是為了什麼?」

  俞佩玉微笑道:「倒還不知。」

  那少女吃吃笑道:「他請你去,只因他從未殺過你這麼好看的人,所以想殺一個試試看是何滋味,以我想來,殺你這樣的美男子,的確是要比殺那些醜八怪刺激得多。」

  俞佩玉笑道:「你也想試試麼?」

  那少女大眼睛一轉,嬌笑道:「我雖然也想試試,卻又怎忍下得了手?」

  她眼波流動,哈哈地笑著,突然塞了張紙在俞佩玉手裏,嬌笑著轉身奔去,奔出數步,又轉過頭來道:「傻小子,還站在那裏發什麼呆,快打開紙來瞧瞧呀,豔福已經從天上掉下來了,你還不知道?」

  俞佩玉怔了半晌,但聞手掌中已飄來一陣陣醉人的香氣,正和海棠夫人身上所帶的香氣一模一樣。

  他忍不住展開了信箋,只見上面寫著:「今夜三更時殺人莊外,花神祠前,有絕代之名花與百年之佳釀相待於月下,你來不來?」

  ▼第七章 海棠夫人

  三更未到,俞佩玉已到了花神祠外。

  他依約而來,既非為了那絕代之名花,更非為了百年之佳釀,而是為了那迷霧般的烏紗,烏紗裏一雙清澈的眼波。

  月光下,只見淒涼的花神祠前,不知何時已移來了一片花海,百花叢中,白玉几畔,斜倚著一個身披輕紗的美人。

  花光月色,映著她的如夢雙眸,冰肌玉膚,幾令人渾然忘卻今夕何夕,更不知是置身於人間,還是天上。

  但俞佩玉卻只覺有些失望,縱有天上的仙子殷勤相待,卻又怎及得他思念中的人眼波一瞬。

  只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百花間傳了過來,道:「你既已來了,為何還不過來?」

  俞佩玉大步走了過去,淡淡笑道:「劉伶尚未醉,怎敢闖天台?」

  海棠夫人嫣然笑道:「如此名花,尚不足以令你未飲而醉?」

  俞佩玉道:「在下未知夫人為何相召之前,還不敢醉。」

  海棠夫人笑道:「如此明月,如此良夕,能和你這樣的美少年共謀一醉,豈非人生一快……這原因難道還不夠?你難道還要問我是為了什麼?」

  俞佩玉微微一笑,走到海棠夫人對面坐下,自斟自飲,連喝了三杯,舉杯對月,大笑道:「不錯,人生幾何,對酒當歌,能和夫人共醉於月下,正是人生莫大快事,我還要多問什麼?」

  他本非豪邁不羈的人,但一個人數次自生死關頭闖回來後,對世上一切事都不禁要看得淡多了。

  人生不過如此而已,他又為何要苦苦束縛自己,別人看來很嚴重的事,在他的眼中看來,卻已是毫無所謂的。

  海棠夫人凝眸瞧著他,突然笑道:「你知道麼,我對你的興趣,已越來越大了。」

  俞佩玉笑道:「興趣?」

  海棠夫人眼波流動,道:「有關你的一切,我都覺得很有興趣,譬如說……你是什麼人?從哪裏來的?武功是出自什麼門派?」

  俞佩玉嘆道:「一個四海為家的流浪者,只怕連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夫人的這些問題,夫人你說是麼?」

  海棠夫人嫣然道:「你年紀輕輕,又能經歷過多少事?怎地說話卻像是已飽經滄桑,早已瞧破了世情似的。」

  俞佩玉悠悠道:「有些人一個月經歷過的事,已比別人一生都多了。」

  海棠夫人銀鈴般嬌笑起來,道:「你說得很好,但至少你也該說出你的名字,是麼?」

  俞佩玉微一沉吟,道:「在下俞佩玉。」

  海棠夫人笑聲驟然頓住,道:「俞佩玉?」

  俞佩玉道:「夫人難道覺得這是個不祥的名字?」

  海棠夫人展顏一笑,道:「我只是覺得有趣……俞佩玉自己參加俞佩玉的喪事,你難道不覺得這很有趣麼?」

  她明星般的目光緊盯俞佩玉。

  俞佩玉神色不變,淡淡笑道:「司馬相如,藺相如,名相如,實不相如,雖然有個俞佩玉死了,但卻還有個俞佩玉是活著的。」

  海棠夫人一字字道:「你能確定自己不是那死了的俞佩玉?」

  俞佩玉大笑道:「夫人難道以為我是鬼魂不成?」

  海棠夫人微笑道:「我第一眼瞧見你,便覺得你有些鬼氣。」

  俞佩玉道:「哦?」

  海棠夫人道:「你像是突然一下子自幽冥中躍入紅塵的,在你出現之前,沒有人瞧見過你,也沒有人知道你的來歷。」

  俞佩玉道:「夫人莫非已調查過在下?」

  海棠夫人嫣然笑道:「世上沒有一個女人會對你這樣的男人不感興趣的,我究竟也是一個女人,是麼?」

  俞佩玉笑道:「夫人豈只是女人而已,夫人乃是女人中的女人,仙子中的仙子。」

  海棠夫人道:「但你卻對我全不感興趣,我走過你面前時,你甚至連瞧都未瞧我一眼,這豈非有些奇怪麼?」

  她笑容雖是那麼嫵媚,語聲雖是那麼溫柔,但在這動人的外貌下,卻似乎有種刺人的鋒芒,足以刺穿人世間一切秘密。

  俞佩玉暗中吃了一驚,強笑道:「夫人豔光照人,在下怎敢作劉楨之平視?」

  海棠夫人柔聲道:「你眼睛只是盯著我身後的一個人,但她臉蒙黑紗,你根本瞧不見她的面目,你那樣瞧她,莫非你和她早已認識?」

  俞佩玉道:「她……她是誰?」

  海棠夫人嬌笑道:「你莫想瞞我,我早已覺得你就是死了的那俞佩玉,你可知道,到目前為止,世上還沒有一個人能瞞得過我的。」

  這名動天下的海棠夫人,眸子裏的確似乎有一種足以洞悉一切的魔力,俞佩玉勉強控制著心裏的激動,淡淡笑道:「世上只怕也沒有什麼人能忍心欺騙夫人。」

  海棠夫人道:「你呢?」

  俞佩玉道:「在下究竟也是個人,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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