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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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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佩玉兩隻手緊緊抓住竹椅的扶手,道:「但我明明……我明明瞧見……」 那老人凝注著他,道:「你什麼也沒有瞧見,是麼?什麼也沒有瞧見。」 俞佩玉忽然覺得他眼睛裏似乎有種奇異的力量,情不自禁,垂下了頭,慘然一笑,道:「是,我什麼都沒有瞧見。」 老人展顏笑道:「這就對了,瞧見的越少,煩惱越少。」 他將手裏提著的小鍋放在俞佩玉面前桌上,道:「現在,你喝下這碗酸辣湯,好生睡一覺,明天又是另外一個日子了,誰知道明天和今天有多少不同?」 俞佩玉慘笑道:「是,無論如何今天總算過去了……」 *** 睡夢中,俞佩玉只覺得大地越來越黑暗,整個黑暗的大地,都似已壓在他身上,他流汗,掙扎,呻吟…… 被,已全濕透了,竹床,吱吱格格地響。 他猛然睜開眼,昏燈如豆,他赫然瞧見了一雙手。 一雙蒼白的手。 這雙手,似乎正在扼他的咽喉。 俞佩玉駭然驚呼道:「誰?你是誰?」 黝黯的燈光中,他瞧見了一頭披散的長髮,一張蒼白的臉,以及一雙美麗而空洞的眼睛。 披散的長髮雲一般灑出來,白色的人影已風一般掠了出去,立刻又消失在淒迷的黑暗中。 這豈非正是那雨中的幽靈? 俞佩玉一躍坐起,手撫著咽喉,不住地喘氣,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否想害他?為什麼要害他? 老人又不知哪裏去了,木窗的裂縫裏,已透出灰濛濛的曙光,門,猶在不住搖晃…… 她究竟是人是鬼? 她若真的想害他,是否早已可將他害死了,她若不想害他,又為何幽靈般潛來,幽靈般掠走? 俞佩玉的心跳得像打鼓,床邊,有一套破舊的衣服,他匆匆穿了起來,匆匆跑出了門。 晨霧,已瀰漫了這荒涼的庭園。 雨已停,灰濛濛的園林,潮濕,清新,寒冷,令人悚然的寒冷、冷霧卻使這荒涼的庭園有了種神秘而朦朧的美。 俞佩玉悄悄地走在碎石路上,像是生怕踩碎大地的靜寂。 置身於這神秘的庭園中,想起方才那神秘的幽靈,他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感覺,他根本不想去想。 就在這時,鳥聲響起,先是一隻,清潤婉轉,從這枝頭到那枝頭,接著另一聲響起。 然後,滿園俱是啁啾的鳥語。 就在這時,他又瞧見了她。 她仍穿著那件雪白的長袍,站在一株白楊樹下。 她抬頭凝注著樹梢,長髮光亮如鏡,白袍與長髮隨風而舞,在這清晨的濃霧中。 她已不再似幽靈,卻似仙子。 俞佩玉大步衝過去,生怕她又如幽靈般消失,但她仍然仰著頭,動也不動。 俞佩玉大聲道:「喂,你……」 她這才瞧了俞佩玉一眼,美麗的眼中,充滿迷惘,這時霧已在漸漸消散,陽光照在帶露的木葉上,露珠如珍珠。 俞佩玉忽然發現,她並不是「她」。 她雖然也有白袍、長髮,也有張蒼白的臉,也有雙美麗的眼睛,但她的美卻是單純的。 他可以看到她眼睛裏閃動的是多麼純潔,多麼安詳的光亮。 而昨夜那幽靈的美,卻是複雜的,神秘的,甚至帶著種不可捉摸,無法理解的妖異之氣。 俞佩玉歉然笑道:「抱歉,我看錯人了。」 她靜靜地瞧了他半晌,突然轉過身,燕子般逃走了。 俞佩玉竟忍不住脫口喚道:「姑娘,你也是這莊院裏的人麼?」 她回過頭瞧著俞佩玉笑了,笑得是那麼美,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痴迷、迷惘,然後,忽然間消失在霧裏。 俞佩玉怔了許久,想往回走。 但腳步卻不知怎地偏偏向前移動,走著走著,他忽然發現有一雙眼睛在樹後偷窺著他,眼睛是那麼純潔,那麼明亮,俞佩玉緩緩停下腳步,靜靜地站在那裏,盡量不去驚動她。 她終於走了出來,迷惘地瞧著俞佩玉。 俞佩玉這才敢向她笑了笑,道:「姑娘,我可以問你幾句話麼?」 她痴笑著點了點頭。 俞佩玉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她痴笑著搖了搖頭。 俞佩玉失望地嘆息一聲,這地方為何如此神秘?為何誰都不肯告訴他?但他仍不死心,又問道:「姑娘既是這莊院裏的人,怎會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少女忽然笑道:「我不是人。」 她語聲就像是鳥語般清潤婉轉,這句話卻使俞佩玉吃了一驚。 若是別人說出這句話,俞佩玉只不過付之一笑,但這滿面迷惘的少女,卻確實有一種超於人類的靈氣。 俞佩玉囁嚅道:「你……你不是……」 這少女咬了咬嘴唇,道:「我是隻鳥。」 她抬頭瞧著樹梢,樹梢鳥語啁啾,三五隻不知名的小鳥在枝頭飛來飛去,她輕笑著道:「我就和樹上的鳥兒們一樣,我是它們的姐妹。」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你在和它們說話?」 白衣少女轉頭笑著,忽又瞪大了眼睛道:「你相信我的話?」 俞佩玉柔聲道:「我自然相信。」 這少女眼睛裏現出一陣幽怨的神色,嘆道:「但別人卻不相信。」 俞佩玉道:「也許他們都是呆子。」 這少女靜靜地瞧了他許久,忽然銀鈴般笑道:「那麼,我可以告訴你,我是隻雲雀。」 她開心地笑著,又跑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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