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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但此刻他縱然有心出手相助,卻已來不及了,謝天璧掌中長劍,已如毒蛇般刺出,直刺到俞佩玉的右胸!

  這一劍當真是比閃電還快,比毒蛇還毒,紅蓮花心膽俱碎,突然間閉起了雙目,他實已不忍再瞧。

  電光一閃,瞧著謝天璧的臉,他蒼白的臉上,滿是殺機,滿帶獰笑,他知道自己這一劍必定再也不會失手。

  這一閃電光,卻也使得他眼睛眨了眨,就在這時,只聽「啪」的一聲,俞佩玉雙掌不知怎地已挾住了他的長劍。

  他這一劍竟如被巨石卡住,再也動彈不得。

  俞佩玉已跟著一個肘拳撞出,「噗」的撞上他胸膛。

  他只覺眼前一花,俞佩玉這隻手掌已如鞭子般反抽了過來,抽在他臉上,他竟被抽得轉了半個圈子。

  這一夾,一拳,一掌,三個動作竟似已合而為一,「啪、噗、啪」三聲,也似已合而為一。

  電光閃過,這時霹靂方自擊下。

  俞佩玉已撲上來,抱住了謝天璧的身子。

  他兩條手臂,竟像是一雙鐵鉗,謝天璧兩片胸骨都似將被他夾在一起,連叫都叫不出來。

  只見他一張臉由青轉紅,由紅轉紫,俞佩玉的臉卻如死一般的蒼白,兩隻手緊緊絞在一齊,指節也已發白,只聽謝天璧喘氣聲由輕而重,由重而輕,接著,是一連串「咯咯」聲響。

  他胸前肋骨,竟被生生夾斷。

  紅蓮花直瞧得心動神飛,直到此刻,方自呼道:「留下他的命來,問個清楚。」

  俞佩玉兩條手臂緩緩鬆開,垂下,踉蹌後退了幾步,身子似已搖搖欲倒,仰天慘笑道:「我終於做到了,是麼?我終於做到了……」

  謝天璧的身子,就像是一攤泥似的軟了下去,紅蓮花一把拉住了俞佩玉的手,眉飛色動,道:「這一招可就是俞老前輩昔年名震江湖的絕技,『羚羊掛角』、『天外飛虹』,也就是『先天無極』的不傳之秘。」

  俞佩玉慘笑道:「但先父一生之中,從未以此招傷人,而小弟……小弟……」突然垂首,水珠直落而下,卻不知是雨?是淚?

  紅蓮花動容嘆道:「好奇妙的招式,好高明的招式,當真可說是『無跡可尋』,當真可說是『無中生有』……武林先輩的絕技,我今日才算開了眼界。」

  他重重一拍俞佩玉肩頭,大笑道:「你身懷如此絕技,為何不讓我早點知道,倒害得我為你苦苦擔心。」

  俞佩玉道:「小弟……小弟……」身子突然倒在紅蓮花身上,他實已全身無力,竟連站都站不住了。

  紅蓮花趕緊自懷中摸出粒丸藥,塞進他的嘴,道:「這是崑崙小還丹,補氣補神,天下第一。」

  俞佩玉滿嘴芬芳,卻失聲道:「小還丹?如此珍貴的藥,你,你怎麼能給我?」

  紅蓮花默然半晌,淒然道:「這,不是我給你的,是天鋼道長……」

  俞佩玉怔了怔,道:「他,他老人家怎會……」

  紅蓮花長嘆道:「這……這是我自他老人家給你的飯團裏取出來的,我本以為那飯團中有毒,誰知……誰知……」

  俞佩玉黯然垂首,淚流滿面,道:「難怪他老人家說這飯團不是誰都可以吃得到的,謝天璧,你,你這惡賊,你這惡賊。」

  霍然回首,面色突又慘變。

  「謝天璧」的屍身仍倒臥著在雨水中,但頭顱卻已不見,四下暴雨如注,半裏內絕無人蹤,頭顱到哪裏去了?

  紅蓮花,俞佩玉,面面相覷,卻不禁怔在那裏。

  若說有人割下了他的頭顱,那是絕無可能的事,若說沒有人割下他的頭顱,他的頭顱難道自己飛了不成?

  紅蓮花絕頂聰明,弱冠之年便已掌天下第一大幫的門戶,可說是當今武林第一奇才。

  但他左思右想,卻再也想不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兩人怔了半晌,再垂下頭去看,就在這片刻之間,謝天璧的肩頭胸腔竟又不見了一片。

  紅蓮花突又一拍俞佩玉肩頭,失聲道:「我明白了。」

  俞佩玉道:「你,你真的明白了?」

  紅蓮花嘆道:「你彎下腰去,仔細瞧瞧。」

  只見謝天璧的屍身,竟在一分分,一寸寸地腐爛,鮮紅的血肉,奇蹟般化為黃水,立刻又被大雨衝走。

  俞佩玉只覺眼角不斷抽搐,幾乎立刻便要嘔了出來,扭過頭去,長長透了口氣,道:「這莫非就是江湖傳言中的化骨丹?」

  紅蓮花道:「正是,他自知已必死,竟不惜身為飛灰。」

  俞佩玉道:「但他雙手卻已斷了,怎能取藥?」

  紅蓮花道:「這化骨丸想必早含在他嘴裏,他自知必死時,便咬破舌尖,也咬破包在化骨丹外的蠟丸,化骨丸見血後便開始腐蝕,唉,他寧可忍受如此痛苦,也不肯洩露絲毫秘密,只因他知道唯有死人才是真正不會洩露秘密的。」

  俞佩玉聳然道:「不想此人倒也是條漢子。」

  紅蓮花苦笑道:「你若如此想,你就錯了,他只不過是不敢洩露而已,只因他得知今日若是洩露了秘密,他就要死得更慘!」

  俞佩玉慘笑道:「不錯,他們都是一樣的,都是寧死也不敢洩露半句秘密,但是,他們的首腦卻又是誰?竟能使這些人如此懼怕於他……死,本來已是世上最可怕的事了,這人難道竟比『死』還要可怕?」

  紅蓮花喃喃道:「他的確比死還要可怕,此刻我委實想不出他究竟有多麼可怕……」

  俞佩玉突然動容道:「對了,這『謝天璧』如此做法,只因他知道別人一死之後,便無法再洩露秘密,而他死了後,卻還是可以洩露秘密,否則他一死也就罷了,為何還要使自己身子完全腐爛。」

  紅蓮花皺眉道:「死人也會洩露秘密?」

  俞佩玉一字字道:「死人有時也會洩露秘密的。」

  紅蓮花道:「什麼秘密?」

  俞佩玉道:「易容的秘密。」

  紅蓮花怔了半晌,以手加額,失聲道:「對了對了,他死了後還怕我查看他的臉,這才是他們最怕人知道的秘密,這才是他們最大的秘密。」

  俞佩玉咬牙道:「他們的首腦就是為了怕這秘密洩露,故而才為他們備下這化骨丹,他不但要消滅他們的性命,還要消滅他們的屍體。」

  他激動地抓住了紅蓮花的手接道:「現在,我已經知道最少有六個人是假的,但除了我之外,世上竟沒有一個人相信,竟沒有一個人瞧得出來,那麼除了這六人之外,又還有多少人是假的?是連我都不知道的……我只要想到此點,就覺得骨髓裏都像是結了冰。」

  紅蓮花面色陰沉得就彷彿今天的天氣,他本是個開朗的人,世上本很少有能使他發愁的事,而此刻他的心卻重得像是要掉下來。

  俞佩玉顫聲道:「假如你的至親好友,甚至你的爹爹都可能是那惡魔的屬下,那麼世上還有什麼人是你能相信的?世上假如沒有一個你能相信的人,那麼你還能活下去麼?這豈非是件令你連想也不敢想的事。」

  紅蓮花緩緩道:「假的『謝天璧』已死了,現在還有幾人是那惡魔的屬下假冒的?」

  俞佩玉道:「王雨樓、林瘦鵑、太湖王、寶馬銀槍、西門無骨,還有那……那俞某人,只因我知道這六人都已死了。」

  紅蓮花長長嘆了口氣,道:「除了這六人外,只怕已不多了。」

  俞佩玉道:「你怎能確定?」

  紅蓮花道:「只因這究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假冒一個人而能瞞得過天下人的耳目,至少也得花費幾年的時間,否則他面貌縱然酷似,但聲音、神情動作還是會被人瞧破的,何況還有武功……」

  俞佩玉失聲道:「呀,不錯,武功,他們若要假冒一個人,還得學會他獨門的武功。」突然轉身奔了出去。

  紅蓮花縱身擋住了他去路,悠悠道:「羚羊掛角,天外飛虹,是麼?」

  俞佩玉道:「正是,這兩招除了我俞家的人,天下再無別人施展得出,那俞某人若是使不出這一招來,我便可證明他是假的。」

  紅蓮花嘆道:「這本來是個很好的法子,怎奈令尊大人的脾氣,卻使這法子變得完全沒有用了。」

  俞佩玉道:「為什麼?」

  紅蓮花苦笑道:「他老人家謙和恬淡,天下皆知,我且問你,縱然在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又有誰能逼他老人家施展這武功絕技?」

  俞佩玉忖了半晌,噗地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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