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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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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佩玉其實並未走遠,只是躲在橋下荒草中。 背後背著一人,他餘力實已不能奔遠,只有行險僥倖,以自己的性命來和對頭的機智賭上一賭。 只聽那羅衫少年輕叱道:「分成四路,追!」 一人道:「橋下……」 羅衫少年怒道:「姓俞的又不是呆子,會在橋下等死?」 接道,衣袂帶風之聲,一個接著一個自橋上掠過,「撲通」一聲,那條黃犬慘吠著跌入河裏,想是那羅衫少年惱怒之下,竟拿狗來出氣,水花消失時,四下已再無聲息,俞佩玉一顆心提起,又放下,還是伏身草中,動也不動。 他當真沉得住氣,直到了盞茶時分,確定那些人不再回來,方自一掠而出,不奔別處,卻筆直奔回自家庭院—— 別人算準他不敢回來,他就偏要回來。 庭院依舊深寂,濃蔭依舊蒼碧,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只是那六具屍身,卻又在提醒他方經慘變。 俞佩玉筆直奔入內室,將他爹爹放在床上,自櫃中取了瓶丹藥,全都灌入他爹爹嘴裏。 這本是老人秘製的靈藥,也不知道曾經救過多少人的性命,但此刻卻救不活他自己的性命,俞佩玉的眼淚,直到此刻才流下來。 陽光自小窗中斜斜照進來,照在老人已發黑的臉上,他胸中還剩下最後一口氣,茫然張開了眼,茫然道:「我錯了麼?……我做錯了什麼?……」 俞佩玉以身子擋住陽光,淚流滿面,嘶聲道:「爹爹,你老人家沒有錯。」 老人像是想笑,但笑容已無法在他逐漸僵硬的面上展露,他只是歪了歪嘴角,一字字道:「我沒有錯,你要學我,莫要忘記容讓,忍耐……容讓……忍耐……」語聲漸漸微弱,終於什麼也聽不見了。 俞佩玉直挺挺跪倒,動也不動,淚珠就這樣一滴滴沿著他面頰流下,直流了兩個時辰,還沒有流乾。 窗外陽光已落,室內黝黑一片。 黑暗,死寂,突然間,一陣腳步聲響了起來。 這腳步聲緩慢而沉重,每一腳都能踩碎人的心,這腳步聲自曲廊外一聲聲響了過來,終於走到了門口。 門,輕經被推開—— 俞佩玉還是跪在黑暗中,動也不動。 只見那人影竟自門外一步步走了進來,就像是幽靈般,還是走得那麼慢,他身子纖小,腳下卻似拖著千斤重物。 俞佩玉終於站了起來。 那人一驚,倒掠而出,退到門口,道:「你……你是什麼人?」 這句話本該俞佩玉問他的,他卻先問了出來,俞佩玉靜靜地瞧著,朦朧中只見「他」腰肢纖細,長髮披散,竟是個女子。 哪知這女子竟然嘶聲狂呼道:「好惡賊,好毒的手段,你……你居然還敢留在這裏。」 反手抽出了背後長劍,劍光閃動,發狂般撲了過來,連刺七劍。 她方才腳步那般沉重,此刻劍勢卻是輕靈飄忽,迅急辛辣,俞佩玉展動身形,避開了這一氣呵成的七著殺手,沉聲道:「菱花劍?」 那女子怔了一怔,冷笑道:「惡賊,你居然也知道林家劍法的威名?你……」 俞佩玉再退數步,嘆了口氣,道:「我是俞佩玉。」 那女子又是一怔,住手,長劍落地,垂下了頭,道:「俞……俞大哥,老伯難道……」她一面說話,目光已隨著俞佩玉的眼睛望到那張床上,說到這裏她已依稀瞧見了床上的人,身子不由得一震,風中秋葉般顫抖起來,終於撲倒在地,放聲痛哭道:「我不能相信……簡直不能相信……」 俞佩玉還是靜靜地瞧著她。直到她哭得聲音嘶啞,突然道:「好了,我已哭夠了,你說話吧。」 俞佩玉還是不說話,卻燃起了燈,燈光照亮了她一身白麻的孝衣,俞佩玉這才不禁為之一震,失聲道:「林老伯難道……難道也……」 那少女嘶聲道:「我爹爹六天前也已被害了。」 俞佩玉慘然失色,道:「是……是誰下的毒手?」 那少女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霍然回過了頭,燈光下,只見她的面容是那麼清麗,又是那麼憔悴。她的眼睛雖已哭紅,雖然充滿了悲痛,卻還是能瞪得大大的,瞧著俞佩玉,眼色也還是那麼倔強。她瞪著俞佩玉一字字道:「你奇怪麼?我爹爹死了,我卻不知是被誰害的,那天我出去了,等我回去時,他老人家屍身已寒,我們家裏已沒有一個活著的人。」 俞佩玉實在想不到這看來弱不禁風的女孩子,在經過如此慘變後,還能遠自千里趕來這裏,此刻竟還能說話。 在她這纖弱的身子裏,竟似乎有著一顆比鐵還堅強的心,俞佩玉長嘆垂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那少女卻又接道:「你奇怪麼?我居然會說已哭夠了,只因我委實已哭夠,我已哭得不想再哭了,這一路上我已哭過五次。」 俞佩玉失聲道:「五次?」 那少女道:「不錯,五次,除了你爹爹和我爹爹外,還有太湖之畔的王老伯、宜興城的沈大叔、茅山下的西門……」 俞佩玉不等她說完,已聳然截口道:「他們莫非也遭了毒手?」 那少女目光茫然移向燈光,沒有說話。 俞佩玉道:「太湖王老伯金剪如龍,號稱無敵,宜興沈大叔銀槍白馬,少年時便已橫掃江南,茅山西門大叔一身軟功,更是無人能及,他們怎會遭人毒手?」 那少女悠悠道:「菱花神劍與金絲綿掌又如何?」 俞佩玉垂下了頭,黯然道:「不錯……莫非他們竟都是被同一人所害?這人是誰?」 那少女道:「只是,我並未瞧見他們的屍身。」 俞佩玉霍然抬頭,道:「既未瞧見屍身,怎知已死?」 那少女道:「沒有人……他們家裏雖然沒有死屍,卻也瞧不見一個活人,每棟屋子都像是一個墳墓……你的家,和我的家也正是如此。」 俞佩玉默然半晌,喃喃道:「家?……我們已沒有家了。」 那少女目光逼視著他,忽然道:「你要去哪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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