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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禍從天降

  庭院深沉,濃蔭如蓋,古樹下一個青袍老者,鬚眉都已映成碧綠,神情卻是說不出的安詳悠閒,正負手而立,靜靜地瞧著面前的少年寫字。

  這少年盤膝端坐在張矮几前,手裏拿著的筆,粗如兒臂,長達兩丈,筆端幾已觸及木葉,赫然竟似生鐵所鑄,黝黑的筆桿上,刻著「千鈞筆」三個字,但他寫的卻是一筆不苟的蠅頭小楷,這時他已將一篇南華經寫完,寫到最後一字,最後一筆,仍是誠心正意,筆法絲毫不亂。

  木葉深處有蟬聲搖曳,卻襯得天地間更是寂靜,紅塵中的囂鬧煩擾,似已長久未入庭院。

  那少年輕輕放下了筆,突然抬頭笑道:「黃池之會,天下英雄誰肯錯過?你老人家難道真的不去了麼?」

  青袍老者微微笑道:「你直待這一篇南華經寫完才問,養氣的功夫總算稍有進境,但這句話仍是不該問的,你難道還勘不破這『英雄』二字?」

  少年抬頭瞧了瞧樹梢,卻又立刻垂下了頭,道:「是。」

  有風吹過,木葉微響,突然一條人影自樹梢飛鳥般掠下,來勢如箭,落地無聲,竟是個短小精悍的黑衣人,黑色的緊身衣下,一粒粒肌肉如走珠般流竄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充滿了警戒之意,當真如強弩在匣,一觸即發。

  但這老少兩人神色卻都絲毫不變,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也不說話,彷彿這黑衣人早就站在那裏似的。

  黑衣人突然笑道:「樂山老人俞放鶴,果然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卻不想公子竟也鎮定如此,我黑鴿子總算開了眼界。」抱拳一禮,眉宇間頓現敬佩之色。

  俞放鶴笑道:「原來是輕功七俊中的黑大俠。」

  黑鴿子道:「前輩總該知道,武林七禽中,就數我黑鴿子最沒出息,既不能做強盜也不能當鏢客,只有靠著兩條跑得快的腿,一張閉得嚴的嘴替人傳遞書信來混日子。」

  俞放鶴悅聲道:「黑兄平生不取未經勞力所得之財物,老朽素來佩服,卻不知是哪位故人勞動黑兄為老朽傳來書信?」

  黑鴿子笑道:「傳信之人若不願透露身份,在下從來守口如瓶,此乃在下職業道德,前輩諒必不至相強,但在下卻知道這封書信關係著前輩一件極重大的秘密,所以必須面交前輩。」慎重地取出書信,雙手奉上。

  俞放鶴微微沉吟,卻又將那封信送了回去,道:「既是如此,就請閣下將此信大聲念出來吧。」

  黑鴿子道:「但此信乃是前輩的秘密……」

  俞放鶴笑道:「正因如此,老朽才要相煩閣下,老朽平生從無秘密,自信所作所為,沒有一件事是不能被人大聲念出來的。」

  黑鴿子聳然動容,軒眉大笑道:「好個『從無秘密』,當今天下,還有誰能做到這四個字!」

  雙手接過書信撕了開來,三頁寫得滿滿的信紙,竟黏在一起,他伸手沾了點口水,才將信紙掀開,瞧了一眼,大聲念著道:「放鶴仁……」

  那「兄」字還未說出口來,身子突然一陣抽搐,倒了下去。

  俞放鶴終於變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就在這眨眼間他脈息便已將斷,俞放鶴不及再問別的,大聲問道:「這封信究竟是誰要你送來的?誰?」

  黑鴿子張開了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見他面色由青變白,由白變紅,由紅變黑,眨眼間竟變了四種顏色,面上的肌肉,也突然全都奇蹟般消失不見,剎那前還是生氣勃勃的一張臉,此刻竟已變成個黑色的骷髏。

  那少年手足冰冷,尖聲道:「好毒!好厲害的毒。」

  俞放鶴緩緩站起,慘然長嘆道:「這封信本是要害我的,不想卻害了他,我雖未殺他,他卻因我而死……」

  只見黑鴿子身上肌肉也全都消陷,懷中滾出了幾錠黃金,想來便是他傳信的代價,也正是他生命的代價。

  俞放鶴瞧著這金子,突然拾起了那封書信。

  少年目光一閃,驚呼道:「你老人家要怎樣?」

  俞放鶴神色又復平靜,緩緩道:「此人為我而死,我豈能無以報他,何況,要害我的這人手段如此毒辣,一計不成,想必還有二計,就說不定還要有無辜之人陪我犧牲,我活著既不免自責自疚,倒不如一死反而安心。」

  那少年顫聲道:「但……但你老人家難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誰要害你?你老人家一生與人無爭,又有誰會……」

  話未說完,突聽「轟」的一聲巨震,那幾錠金子竟突然爆炸,震得矮几上的水池紙硯全都掉了下來。

  俞放鶴身子看似站著不動,其實已躍退三丈後又再掠回,他平和的目光中已有怒色,握拳道:「好毒辣的人,竟在這金錠中也藏有火藥,而且算準黑鴿兄將信送到之後再爆,他不但要害我,竟還要將送信人也殺死滅口……」

  少年目光變色,恨聲道:「這會是什麼人?既有如此毒辣的一顆心,又有如此巧妙的一雙手,此人不除,豈非……」

  俞放鶴黯然一嘆,截斷了他的話,慘笑道:「其實,這也不能怪他,他如此處心積慮地要害我,想必是我曾經做錯了什麼事,他才會如此恨我。」

  少年目中淚光閃動,顫聲道:「但你老人家一生中又何嘗做錯了什麼事?你老人家如此待人,卻還有人要害你老人家,這江湖中莫非已無公道。」

  俞放鶴緩緩道:「佩玉,莫要激動,也千萬莫要說江湖中沒有公道,一個人一生之中,總難免做錯件事,我也難免,只是……只是我一時間想不起罷了。」

  突聽遠處有人大喝道:「俞放鶴在哪裏?……俞放鶴在哪裏……」

  這喝聲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近,喝聲中夾著的驚呼聲、叱罵聲、暴力撞門聲、重物落地聲,也隨著一路傳了過來,顯見俞宅家人竟都攔不住這惡客。

  少年俞佩玉動容道:「是什麼人敢闖進來?」

  俞放鶴柔聲道:「有人來訪,我本就不應阻攔,何況,客已進來,你又何苦再出去……」突然轉頭一笑,道:「各位請進吧。」

  花園月門中,果然已闖入五條錦衣大漢,人人俱是滿面殺機,來勢兇惡,但瞧見這父子兩人安詳鎮定的神色,卻又都不禁怔了怔,當先一條虯髯紫面大漢,手提金背九環刀,厲聲狂笑道:「俞放鶴,好惡賊,我總算找著你了。」

  狂笑聲中金環震動,瘋狂般向俞放鶴一刀砍下,樹葉都被刀風震得簌簌飄落,俞放鶴卻凝立不動,竟似要等著挨這一刀!

  少年俞佩玉頭也未抬,手指輕輕一彈,只聽「嗤」的一聲,接著「噹」的一響,虯髯大漢掌中金刀已落地。

  他半邊身子都已發麻,耳朵裏嗡嗡直響,面上更早已變了顏色,眼睜睜瞧著這少年,既不敢進,又不敢退。

  俞佩玉已緩緩走了過來,突聽俞放鶴沉聲道:「佩玉,不得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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