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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鳳鳳道:「現在就算馬方中已死了,就算沒有人能找到你,就算你能把七星針的毒連根拔出,你又能怎麼樣?」

  她冷笑著,又道:「現在你的家已被別人佔據,你的朋友也已變成了別人的朋友,你不但已眾叛親離,而且已將近風燭殘年,憑你孤孤單單一個老頭子,除了等死外,還能做什麼?」

  這些話毒得就像是惡毒的響尾蛇。

  女人若想傷害一個人的時候,好像總能攏出最惡毒的話來,這好像是她們天生的本事,正如響尾蛇生出來就是有毒的。

  老伯卻還是靜靜的看著她!

  那眼色還是好像在看著一張桌子、一塊木頭。

  鳳鳳冷笑道:「你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因為我說出了你自己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老伯道:「是的!」

  鳳鳳道:「那麼你現在有何感覺呢?是在可憐我?還是在可憐你自己?」

  老伯道:「可憐你,因為你比我更可憐!」

  他聲音還是平靜而緩慢,接著道:「我的確已是個老頭子,所以我已活夠了,但你呢?——我知道你不但恨我,也恨你自己。」

  鳳鳳忽然衝過來,衝到他面前,全身不停的顫抖,她本來簡直想殺了他,但也不知道為什麼,卻突然倒在他懷裡,失聲痛哭了起來。

  他畢竟是她第一個男人。

  也是她唯一的男人。

  他們的生命已有了種神秘的關係,她雖不承認,卻也無法改變這事實。

  事實本來就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第二十章

  人與人之間,好像總有種奇怪而愚昧的現象。

  他們總想以傷害別人來保護自己,他們傷害的卻總是自己最親近的!

  因為他們只傷害得到這些人,卻忘了他們傷害這些人的時候,同時也傷害了自己。

  所以他們受到的傷害也好比別人更深。

  所以他們自己犯了錯,自己痛恨自己時,就拼命想去傷害別人。

  人間若真有地獄,那麼地獄就在這裡。

  就在這叢盛開著的菊花前,就在這小小院子裡。

  院子裡有四個人的屍體——父親、母親、女兒、兒子。

  孟星魂若早來一步,也許就能阻止這悲劇發生,但他來遲了。

  黃昏,夕陽的餘輝彷彿帶著血一般的暗紅色,血已凝結時的顏色。

  傷口中流出的血已凝結,孟星魂彎下腰,仔細觀察著這屍身上的創口,就像是期望著他們還能說出臨死前的秘密。

  「這些人怎麼會死的?死在誰的手上?」

  孟星魂幾乎已可算是殺人的專家,對死人了解得也許比活人還多,他見過很多死人,也曾仔細研究他們臨死前的表情。

  一個人若是死在刀下,臉上通常只有幾種表情,不是驚慌和恐懼,就是憤怒和痛苦。

  無論是誰看到一柄刀砍在自己身上時,都只有這幾種表情。

  但這夫妻的屍身卻不同。

  他們的臉上既沒有驚懼,也沒有憤怒,只是帶著種深邃的悲哀之色——一種自古以來,人類永遠無法消滅的悲哀;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哀。

  他們顯然不想死,卻非死不可。

  但他們臨死前卻又並不覺得驚恐惱怒,就彷彿「死」已變成了他們的責任,他們的義務。

  這其中必定有種極奇怪的理由。

  ***

  孟星魂站起來,遙望著天畔已逐漸黯淡的夕陽,彷彿在沉思。

  這件事看來並沒有什麼值得思索的。

  無論誰看到這些屍身,都一定會認為是老伯殺了他們的。

  一個在逃亡中的人,時常都會將一些無辜的人殺了滅口,但孟星魂的想法卻不同。

  因為他已發覺這些人真正致命的死因並不是那些刀傷。他們在這一刀砍下來之前,已先中了毒。

  那毒藥的份量已足夠致命。

  老伯絕不會在一個人已中了致命之毒後,再去補上一刀。

  他既不是如此的人,也沒有如此愚蠢。

  「那麼這些人是怎會死的?死在誰手上呢?」

  孟星魂的眼角在跳動。

  當他有某種強烈的感動時,眼角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跳動起來。

  那麼他是不是已找出了這秘密的答案?

  外面忽然有人在敲門。

  孟星魂沉吟了半晌,終於慢慢的走過去,很快的將門拉開。

  他的人已到了門後。

  每個人開門的方式不同,你若仔細的觀察,往往會從一個人開門的方式中發覺他的職業和性格。

  孟星魂開門的方式是最特別、最安全的一種。

  像他這麼樣開門的人,仇敵一定比朋友多。

  門外的人吃了一驚。

  無論誰看到面前的門忽然被人很快的打開,卻看不到開門的人時,往往都會覺得大吃一驚。

  何況他本就是個很容易吃驚的人。

  容易吃驚的人通常比較膽小,比較懦弱,也比較老實。

  孟星魂無論觀察活人和死人都很尖銳,他觀察活人時先看這人的眸子。

  就算天下最會說謊的人,眸子也不會說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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