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流星·蝴蝶·劍 | 上頁 下頁 |
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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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星魂的笑容比魚膽還苦,點頭道:「等的滋味雖不好受,但我卻已習慣。」 「等什麼?」 「等殺人?還是等死?」 孟星魂忽又道:「你回去告訴老大,就說我也許不能在限期內完成工作,但我若不能完成工作,就絕不回去。」 葉翔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一生已準備為高老大活著——我明白,因為我以前也一樣。」 孟星魂道:「現在呢?」 葉翔道:「現在?現在我還活著麼?」他忽然覺得滿嘴苦澀,忍不住拿起桌上的茶壺,喝了一口。 他已很久沒有喝過茶,想不到這茶壺裡裝的居然是酒。 很烈的酒。 葉翔忽又笑了,喃喃道:「想不到韓棠原來也喝酒的,我一直奇怪,他怎麼能活到現在,像他這種人,若沒有酒,活得豈非太艱苦。 孟星魂忍不住說道:「你對他知道得好像也很多。」 他以為葉翔必定不會回答這句話,誰知葉翔卻點點頭,黯然道:「我的確知道他,因為我知道我自己。」 孟星魂道:「他和你不同。」 葉翔苦笑,道:「有什麼不同,我和他豈非全都是為別人活著的?我不希望你和我們一樣。」 他抬起頭,望著發霉的屋頂,慢慢的接著道:「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得為自己活些時候,哪怕是一年也好,一天也好——我時常都覺得我這一生根本就沒有真正活過。」 孟星魂試探著,問:「連一天都沒有?」 葉翔灰黯的眸子裡,忽然閃出了一線光芒。 流星般的光芒,短促卻燦爛。 他知道自己的確活過一天,那真是光輝燦爛的一天。 因為他的生命已在那一天中完全燃燒。 他忽然轉身走了出去! 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歡愉,他要求永遠保持秘密,獨自享受。 因為除了這一天的回憶外,他已沒有別的。 葉翔已走了很久,孟星魂卻還在想著他,想著他的一生,他的秘密。 「他跟孫玉伯和韓棠之間,必定有種奇特的關係!」 孟星魂忽然看到他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就已想到了這一點。 他到這裡來,為的也許並不是孟星魂,而是韓棠。 孟星魂想問,卻沒有問。因為他覺得每個人都有權為自己保留些秘密,誰都無權刺探。 他嘆了口氣,決定先好好的睡一覺再說。 等他睡醒的時候,孫玉伯必已知道韓棠的死訊,必已有所行動。 他希望孫玉伯不要做得太錯,錯得一敗塗地。 但他也知道,每個人都會有做錯事的時候。 孫玉伯也不例外。 *** 路很黑。 但葉翔並不在意,這段路他似乎閉著眼睛都能走。他曾經一次又一次躑躅在這條路上,一天又一天的等。 他等的是一個人,一個曾將他生命完全燃燒起來的人。 那時他寧可不惜犧牲一切來見這個人,只要能再看這人一眼,他死也甘心。 但現在,他卻寧死也不願再看到這個人。 他覺得自己已不配。 現在他只希望那個人能好好的活著,為自己活著。 路很黑,因為天上沒有星,也沒有月。 路的盡頭就是孫玉伯的花園。 那也是他所熟悉的,因為他曾經一次又一次的在園外窺探。 他始終沒有看見他所希望看到的。 他只看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 風中忽然傳來馬蹄聲,在如此靜夜中,蹄聲聽來分外明顯。 葉翔停下腳,閃入道路黑暗的林木中。 他的反應不算太遲鈍。 來的是三匹馬。 馬奔很快,在如此黑夜中,誰也看不清馬上坐的是什麼人。 但葉翔卻知道。 馬蹄聲中,還夾雜著一聲鐵器相擊所發出的聲音,清脆如鈴。 那是鐵膽。 只要有陸漫天在的地方,就能聽到鐵膽相擊的聲音。 「陸漫天果然來了!」 孫玉伯顯然也已準備動用全力。 陸漫天做事本來一向光明正大,無論走到那裡都願意讓別人先知道:「陸漫天」來了,可是他今天晚上的行動卻顯然不同。 他們走的是最偏僻的一條路,選擇的時間是無星無月的晚上。 這麼樣做可能有兩種意思: 孫玉伯的召喚很急,所以他不得不連夜趕來。 他們之間的秘密關係還不願公開,他們要萬鵬王認為孫玉伯已孤立無助,這樣他們才能找出機會反擊。 「因為你若低估了敵人,自己就必定難免有所疏忽。」 他們的反擊必定比萬鵬王對他們打擊加倍殘酷。 三匹馬都已遠去了,葉翔還靜靜的站在榕樹後面的黑暗中。 黑暗中往往能使他變得很冷靜。 他想將這件事冷靜地分析一遍,看看孫玉伯能有幾分勝算。 他不能。 他腦筋一片混亂,剛開始去想一件事時,思路就已中斷。 他忽然覺得頭痛如裂,忽然雙腿彎曲著,貼著樹幹跪下。 現在他已無力思考,只能祈禱。 他全心全意的祈禱上蒼,莫要對他喜歡的人加以傷害。 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粗糙的樹皮,磨擦著他的臉,他眼淚慢慢流下,因為他已無力去幫助他所喜歡的人。 他也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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