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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夜更深,武老刀和律香川走在歸途。

  現在他對這少年人的尊敬比過去更深。律香川剛才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旁邊留意著,他發覺這少年人不但說話比老江湖更有技巧,而且還有種特殊的魅力,能夠使每個初次見到他的人就想跟他親近,而這種親切並無損他的威嚴。

  由於多年親身的體驗,武老刀深知一個人要得人敬愛是多麼困難。

  最令武老刀感動的是,律香川雖急於在人群中建立自己的聲望和地位,卻還是未忘記將老伯高置於他自己之上。

  律香川忽然回頭對他道:「你是不是有些話要問我?」

  武老刀遲疑著,他在這少年人面前說話已更小心。

  他終於問道:「你真的要那匹馬?」

  律香川道:「老伯一生中從未對人說過假話,我一心想追隨他老人家,別的事我雖然萬萬趕不上,這一點至少還能做到。」

  武老刀暗中伸出了大拇指,過了半晌,才試探著道:「那飛鵬古堡戒備森嚴,要將一匹會叫會逃的馬活生生偷出來,只怕很不容易——就算馬夫中有老伯的朋友,也不容易。」

  律香川道:「非但不容易,而且簡直幾乎是完全不可能。」

  他忽然笑了笑,道:「但是,我並沒有說要將那匹馬活生生帶出來。」

  武老刀怔了怔,變色道:「你是說,只要能帶出來,不論死活?」

  律香川道:「我正是這意思。」

  武老刀倒抽一口氣道:「萬鵬王將那匹馬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若是殺了牠,只怕後果很嚴重。」

  律香川淡淡笑道:「就算不殺,後果也同樣嚴重。」

  武老刀道:「為什麼?」

  律香川道:「你知道,老伯從來不喜歡被人拒絕,這次更特別告訴我,只要能令萬鵬王放出令郎的心上人,不必考慮一切後果。」

  他拍了拍武老刀的肩,又道:「老伯的朋友雖多,但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卻沒有幾個,他就算犧牲一切,也不能讓你傷心失望。」

  武老刀忽然覺得胸中一陣熱意上湧,喉頭似已被塞住。勉強控制自己,道:「難道老伯為了我,竟不惜和『十二飛鵬幫』一戰。」

  律香川淡淡道:「我們早已有所準備。」他說得雖輕鬆,但武老刀深知『十二飛鵬幫』的實力,當然知道這一戰所要犧牲的代價,如何慘烈。

  想到一個老朋友竟會為自己如此犧牲,他熱淚已忍不住奪眶而出。

  律香川道:「當然我也不希望這一戰真的發生,所以才決心這麼做。」

  武老刀擦了擦鼻涕,想說話,卻說不出。

  律香川道:「我只希望這一舉可將萬鵬王嚇倒,乖乖的將那位姑娘送出來。」

  武老刀點點頭,心裡充滿了感激。

  律香川道:「我選擇那匹馬,只因為我們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願傷及人命,何況,我知道一個人發現自己最心愛之物被人毀滅時,除了憤怒悲哀外,還會覺得深深恐懼。」

  武老刀囁嚅著,道:「可是,萬鵬王並不是個容易被嚇倒的人!」

  律香川淡淡一笑道:「我早已說過,我們對一切可能發生的後果,都已早有準備。」

  武老刀垂下頭,心頭的重壓,使他連頭都抬不起來。

  他但願自己永遠未曾將這件事向老伯提起。

  他當然永遠不會知道,就算沒有他這件事,這一戰還是遲早難免發生的!

  ***

  萬鵬王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脾氣都特別暴躁,所以陪寢的少女早已找個機會溜了。

  直到他吃完早點後,他的火氣才會慢慢消下去。

  萬鵬王的食量也和他別的事同樣驚人,他的早點通常是一大鍋用冬菇和雲腿熬得爛爛的老母雞湯,另外還加上十個蛋,二十個煎包子。別人看到他的早點時,往往都會嚇一跳。

  今天卻不同。萬鵬王掀開銀鍋的蓋子時,面色突然發青。

  鍋子裡沒有冬菇,沒有火腿,也沒有雞。

  鍋子裡只有一個馬頭,一個血淋淋的馬頭。

  萬鵬王認得這隻馬頭。

  他的胃立刻痙攣收縮,有如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然後就是一股足以將萬物燃燒的怒火,他幾乎忍不住要從床上跳起來,衝出去,將第一個見到的人扼死,將馬廄裡所有的人全都扼死,將送這鍋子來的人扼死十次!

  但令人驚異的是,他居然忍耐了下來。為了芝麻豆大的一點小事,他往往會暴跳如雷,怒氣沖天,甚至會殺人。

  但遇著真正大事時,他反而能保持冷靜。

  他知道唯有怒火才能毀滅他自己。

  他也知道這件事是誰幹的。

  老伯必將有所行動,早已在他預料之中,但卻未想到行動如此迅速。

  律香川正是要讓他想不到。

  「你要打擊一個人,若不能把握第一個機會,就只有等到最後對方已鬆懈時,只不過要等那麼長久簡直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這也是老伯的名言,律香川從未忘記。他把握了第一個機會,因為他知道對方這時還未及防備。

  萬鵬王吃早點的時候沒有人敢留在屋子裡。

  他不喜歡別人看他狼吞虎咽。

  幸好房子裡沒有別人,所以他才靜靜思索。

  老伯的確是個可怕的對手,比想像中還要可怕十倍,他手下像律香川那樣的人還有多少?

  萬鵬王惶惶地蓋好鍋蓋,走出去的時候臉上毫無表情,只吩咐了句話,「把黛黛立刻送到武老刀的鏢局去!」

  孟星魂躺在客棧的木板床上,足足躺了七八個時辰。

  他沒有吃,沒有動,也沒有睡著。

  現在,距離高老大給他的期限還有九十一天。

  他對老伯這個人所知道的,還是和二十九天之前同樣多。

  他知道老伯是個很特別的人,別的事他幾乎完全不知道。

  武功是什麼來歷?是深是淺?

  孟星魂不知道。

  那天老伯連一根手指都沒有動。那種非人能及的鎮靜,正是孟星魂覺得可怕的一點。

  「老伯屬下究竟有些什麼高手?有多少?」

  孟星魂不知道。

  那天他所看到的,只是那全身都是暗器的斯文少年,和性烈如火,但卻義氣干雲的孫劍。

  他知道這兩個人都已離開了本地,但老伯身旁還有沒有這樣的人?

  那灰衣人呢?

  孟星魂自己也是殺人的專家,但對這人那種冷酷、準確、迅速的殺人方法,還是覺得心驚。

  他也曾查詢過這人的行蹤。

  可是,連律香川都查不出的事,他又怎能查得到?

  「老伯平日生活習慣是怎麼樣的?平時他到些甚麼地方去?」

  孟星魂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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