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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五章 棉花七兩 面具一張

  (一)

  金七兩這個名字並不是沒有來由的。因為這根本不是他的名字,而最他的綽號。

  江湖人通常有個綽號,名字可以狗屁不通,綽號卻一定有點道理。

  陸小鳳既不小也不是鳳,連鳳和鳳的老婆「凰」長得是什麼樣子他都沒見過,西門吹雪當然也不會真的去吹雪。

  李尋歡能尋找的通常只有煩惱,李壞並不壞,胡鐵花和一朵鐵花之間,用八竿子也打不出一點關係來。

  可是沙大戶就是沙大戶,小叫化就是小叫化,王八蛋就決不是臭魚。

  那麼金七兩是怎麼會被別人叫做金七兩的呢?

  金七兩本來的名字叫金滿堂,能夠把黃金堆滿一大堂,那有多高興。

  只可惜他家的金子連一個夜壺都堆不滿。

  所以他從小就去學武,最喜歡的一種武功是輕功提縱術。

  輕功練好了,高來高去,來去無阻,取別人的財帛子女如探囊取物,那豈非又比滿堂黃金更讓人高興。

  就因為他從小就有這種「偉大的抱負」,所以他的確把輕功練得很好,江湖中甚至有人說,只要金滿堂施展出輕功來,落地無聲,輕如飛絮就好像七兩棉花一樣,所以別人就叫他金七兩。

  金七兩長得雖然並不高大威武,可是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從小就很討人喜歡,否則恐怕也不會有那麼多大盜飛賊把輕功秘技教給他了。

  這面黃肌瘦的秀才老者會是金七兩?陸小鳳是不是看錯人了?

  「我不會看錯人的。」陸小鳳說:「你臉上戴著的這張人皮面具,雖然是很不錯的一種,最少也要花掉你幾百兩銀子,可是還休想能瞞得過我。」

  他走過去,秀才盯著他,忽然老者嘆氣。

  「陸小鳳,我真奇怪,你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死呢?難道你真的永遠都死不了。」金七兩絕對是個聰明人。

  一個聰明人在知道自己騙不過別人的時候,就決不會再騙下去。

  他甚至把臉上的面具都脫了下來。

  「陸小鳳,你有本事把我認出來,我沒話說。」金七兩道:「可是你說這張人皮面具只值幾百兩銀子,就未免太過份了。」

  「哦?」

  金七兩輕撫著手裡薄如蟬翼般的面具,就好像老人撫摸少女那麼溫柔。

  「這是『紅閣』的真品,是我用一張吳道子的畫和一株四尺高的珊瑚換來的。」他說:「那至少要值好幾十個幾百兩。」

  「真的?」

  「當然是真的。」

  陸小鳳的四條眉毛都垂下來了,甚至好像有一點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如果你這張面具真是用那兩樣東西換回來的,你最好趕快去上吊。」

  「為什麼?」金七兩急著問:「難道這是假的?」

  「如果這不是假的,我就去上吊。」陸小鳳說:「如果你晚上真的戴著一張紅閣面具,恐怕連神仙都很難把你認出來。」

  「紅閣」就是朱停的別號,朱停是個很絕很絕的人,也是陸小鳳的老朋友。

  我特別強調這件事,只因為它是這個故事裡非常重要的關鍵之一。

  (二)

  現在金七兩的樣子好像也快要哭出來,被騙的滋味有時候就好像吃大便一樣,即然已經吃下去了,怎麼還吐得出來?

  哭也不能哭,吐也不能吐,金七兩只覺得嘴裡又乾又臭。

  陸小鳳很同情的看著他,用一隻很溫暖的手去拍他的肩。

  「你不必生氣,也不必難過,只要你肯說老實話,我一定送你一張真的紅閣。」

  「如果你真要問我那個女人是誰,你就問錯人了。」金七兩說:「我根本從來不看女人的腿。」

  「我知道你不看!」陸小鳳說:「你一向只喜歡看男人。」

  他口氣中並沒有什麼譏嘲之意,在歷史上某些時期中,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都是很平常的事。

  尤其是在太平盛世,在士大夫那一級的階層裡,這種事更普遍。

  金七兩的態度忽然變了。

  紅閣真品並沒有讓他心動,陸小鳳對這種事的看法卻感動了他。使得他消除了自卑,也使得他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知己之感。

  這種感覺是很難掩飾的,陸小鳳當然立刻就看了出來,所以立刻就問:「我想你一定知道柳乘風這個人?」

  「我知道。」金七兩說:「去年他就來了,而且已經死在這裡。」

  「他是怎麼死的?」

  「被人在暗巷中刺殺於刀下。」

  金七兩神情忽然變得慘淡:「那就好像我把田八太爺的孫子刺死在暗巷中一樣,都是沒有來由的事。」

  「就因為你殺了小小田,所以才會逃到這裡來?」陸小鳳問。

  「殺了不該殺也不能殺的人,只有亡命。」金七兩黯然道:「亡命之徒的日子並不好過,總有一天會被追到的。」

  「為什麼?」

  「殺人之後,心慌意亂,總難免會留下一些線索。」金七兩說:「不管你的輕功多高,不管你逃得多快,只要有一點線索,別人就能追到你。」

  「殺死柳乘風的那個人,留下了什麼線索?」

  「他留下了一把刀。」金七兩說:「一把很特別的刀。」

  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刀就是刀,就正如人就是人一樣,人都可以殺,刀都可殺人。

  人用刀,刀殺人,人被殺,就好像雞生蛋,蛋生雞,雞又生蛋那麼自然,也就像是一是一,二是二,三是三那麼簡單。

  江湖人所講的道理,就是這樣子的。

  如果他們說有一把刀是很特別的刀,那麼這把刀一定非常特別。

  金七兩是個不折不扣的江湖人,他即然這麼說,陸小鳳當然要問:「那把刀有什麼特別?」

  金七兩的回答非常奇怪,他的回答甚至不像一個江湖人會說出來的。

  「那把刀根本就不是一把刀。」他說。

  陸小鳳的耳朵不聾,神智也很清醒,這天到現在為止他連一滴酒都沒有喝。

  他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那把刀根本就不是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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