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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其實他也並不是真想捏老實和尚的鼻子,只不過在這種人地生疏的地方,能抓住個熟人在身旁總比較安心些,就像是掉下水裡的人,看見塊破木板,也要緊緊抓住。

  老實和尚逃得雖快,他追得也不慢,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越來越近。

  前面居然又有了燈光。

  燈光是從一棟很高大的屋子裡透出來的,高脊飛簷,像是廟宇道觀,又像是氣派很大的衙門。

  這地方當然不會有衙門,老實和尚忽然一個飛燕投林,竟竄入了這廟宇中。

  陸小鳳心裡好笑:「這下子你就真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追了進去,院子裡冷冷清清,大殿裡燈火卻明亮,一個氣派很大的高官貴吏坐在一張氣派很大的桌子後,兩旁的肅靜牌下,垂手肅立著好幾個旗牌衛士,還有戴著紅纓帽,挎著鬼頭刀的捕快差役。

  這地方竟不是廟宇,竟是衙門。

  可是在這種地方怎麼會有朝廷的貴官駐紮?這衙門當然是假的,這些人當然也都是木頭人。

  一看見木頭人,陸小鳳就已頭大如斗,不管老實和尚是不是躲在裡面,他都想溜了。

  誰知公案後的那位高官卻忽然一拍驚堂木,大聲道:「陸小鳳,你既然來了,還想往哪裡走?」

  兩旁的衛士差役也立刻吶喊助威:「你還想往哪裡走?」

  原來這裡的人竟沒有一個是木頭人。

  陸小鳳反而沉住了氣,在他看來,活人還是不及木頭人可怕的。

  他居然真的不走了,大步走進去,仔細看了看,堂上的高官穿著身唐時的一品朝服,頭戴著紫金冠,竟是那位好酒貪杯的賀尚書。

  只不過此刻他手裡拿著的已不是酒杯,而是塊驚堂木。

  陸小鳳笑了:「原來是四明狂客賀先生,是不是又想請我喝酒?」

  賀尚書的眼睛裡雖然還有醉意,但表情卻很嚴肅,板著臉道:「你到了刑部大堂,竟還敢如此放肆?」

  陸小鳳道:「這裡是刑部大堂?」

  賀尚書道:「不錯。」

  陸小鳳笑道:「你不但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賀尚書道:「錯在哪裡?」

  陸小鳳道:「賀知章是禮部尚書,怎麼會坐在刑部大堂裡?」

  他對賀知章的事跡本來也不太清楚,只不過想唬唬人而已,誰知竟歪打正著。

  其實賀知章活著的時候,官職最高只做到禮部侍郎兼集賢院學士,後來又坐從工部,肅宗為太子時,方遷賓客,授秘書監,老來時卻做了千秋觀的道士,連禮部尚書都是在他死後追贈的。

  可是他一生未曾入過刑部,倒是千真萬確的事。

  這位冒牌的賀尚書臉色果然已有些尷尬,竟惱羞成怒,重重的一拍驚堂木,道:「我這賀尚書就偏要坐在刑部大堂裡,你能怎麼樣?」

  陸小鳳苦笑道:「我不能怎麼樣,你愛坐在哪裡,就坐在哪裡,跟我連一點關係都沒有。」

  賀尚書道:「有關係!」

  陸小鳳道:「跟我有什麼關係?」

  賀尚書道:「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要審問你!」

  陸小鳳又笑了,道:「我又沒犯罪,你審什麼?問什麼?」

  賀尚書又用力一拍驚堂木,厲聲道:「到了這裡,你還不認錯?」

  陸小鳳道:「我只知道我唯一做錯的事,就是走錯了地方,交錯了朋友。」

  賀尚書怒道:「你得人錢財,失約反悔,又聚賭行騙,拐款而逃,你難道還不知罪?」

  陸小鳳想了想,道:「失約反悔的事,好像倒是有的。」

  賀尚書道:「當然有,你收了別人五萬兩銀子,就該完成合約,這件事鐵證如山,你想賴也賴不了。」

  陸小鳳道:「我倒也不想賴,只不過唆使殺人的罪,豈非比我的罪更大?你為什麼不先把她抓來審問審問?」

  賀尚書道:「我偏偏就要先審你,你能怎麼樣?」

  陸小鳳苦笑道:「酒鬼坐刑堂,我當然是強盜打官司,有輸無贏的了。」

  賀尚書道:「你失約反悔,是第一大罪;聚賭行騙,是第二大罪;咆哮公堂,是第三大罪。現在三罪齊發,你是認打?還是認罰?」

  陸小鳳道:「若是認打怎麼樣?」

  賀尚書道:「若是認打,我就叫人重重的打,打死為止。」

  陸小鳳道:「若是認罰呢?」

  賀尚書道:「那麼我就判你三十年苦役,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

  陸小鳳道:「若是既不想認打,也不想認罰呢?」

  賀尚書怔了怔,好像想不到他居然會有這麼樣的一問。

  陸小鳳卻替他下了判決:「若是這麼樣,我當然只有趕快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私設公堂,自封尚書,這些本都是很滑稽的事。

  但陸小鳳卻知道,在這地方無論多滑稽的事,都可能變得很嚴重的,你若以為他們說要判你三十年苦役,只不過是說著玩的,你就錯了。

  可是他也看得出這些活人並不見得比木頭人容易對付,這位四明狂客雖然有些裝瘋賣傻,無疑也是個身懷絕技的高手。

  他唯一對付的法子,就是趕緊開溜,溜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陸小鳳的輕功,就連司空摘星都未必能比得上。在這方面,他也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

  幾個起落後,他已掠出了公堂,掠出了二三十丈,剛想停下來喘口氣,就聽見後面有人冷冷道:「你的輕功很不錯,只可惜你就算真的能長出雙翅膀來,也萬萬跑不了。」

  他聽得出這是賀尚書的聲音。

  賀尚書竟一直都像影子般貼在他身後,距離他還不到一丈。

  這位瘋瘋癲癲的四明狂客,輕功竟遠比他想像中還要高得多。

  他用盡身法,無論往哪裡走,賀尚書還是像影子般在跟著他。

  前面水波如鏡,他忽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剛才那水池,水中的屍身卻已不見了,也不知那個人是不是又死而復活?還是根本就沒有死?

  這地方的人,是活是死,是真是假,本來就不太容易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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