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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暮春的下午,陽光還是很燦爛,他慢慢的走在長街上,好像一點目的都沒有。

  街道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舖,店舖中有各式各樣的人,他看得見他們,他們也看得見他,但他卻不知道那其中有多少人是在偷偷的監視著他。

  長街盡頭,忽然有輛馬車急馳而來,幾乎將他撞倒,彷彿有個人從車裡伸出頭來看他一眼,彷彿有雙很明亮的眼睛。

  如果他也能仔細看看,一定會認得這個人的,只可惜他要去看的時候,馬車已去遠。

  可是直到他走出這條長街後,他心裡彷彿還在想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甚至還因此覺得不安。

  一個陌生人的匆匆一瞥,為什麼就能讓他提心吊膽?難道這個人並不是個陌生人?

  他盡量不再去想這件事,走過街角的水果攤時,他買了兩個梨,一個拋給攤旁發怔的孩子,一個拿在手裡慢慢的啃。現在他一心只想抓住木道人致命的要害,現在木道人是不是也想殺了他?

  剛才那鍋要命的肉,他雖然只咬了兩口就吐出來,此刻胃裡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幸好肉裡下的毒份量並不重,份量太重,就容易被覺察。

  龍猛並不是反應遲鈍的人,只不過肉吃得太多了些,多得要命。

  如果他剛才也多吃幾塊肉,木道人就真的完全用不著再擔心任何事,他自己也用不著擔心任何事了。

  ——剛才車窗裡那個人好像是個女人,拉車的馬嘴角有很濃的白沫子,好像趕了很遠的路,而且趕得很急。

  ——她是誰?是從哪裡來的?

  陸小鳳雖然盡量不讓自己再去想這件事,卻偏偏還是忍不住要去想。

  他心裡竟似有種很奇怪的預感,覺得這個人對他很重要。

  真正對他重要的人當然不是她,是古松。

  那天燈滅了的時候,是他親自出手制住他的,海奇闊和高濤都被囚禁在後面的地窖裡。

  從幽靈山莊來的人,現在都已被囚禁在那地窖裡,下山的那一天,陸小鳳就已將這些人的容貌圖形交給了那個「溜狗的堂倌」,鷹巢中的人立刻分別開始行動,將他們一網打盡,再由犬郎君、司空摘星和王十袋將自己人改扮成他們的樣子。

  陸小鳳並不十分關心他們的死活,反正他們也絕不會知道「老刀把子」的真實身份,反正他們都是早已該死了的人。

  「表哥呢?」

  他將表哥送到哪裡去了?是用什麼法子送走的?他好像根本沒有機會帶走那麼大的一個活人。

  陸小鳳忍不住自己對自己笑了,穿過條斜巷,走回客棧——就是四月十一那天,他們剛到這裡來的時候,投宿的那家客棧。

  他們卸下了行李,安頓了車馬後,才去喝酒的,喝酒的時候才遇見他的外甥女,才到了滿翠園,車馬和行李都還留在客棧裡,從路上雇來的車伕,還在等著他開發腳力錢。

  他好像已經忘了這件事,好像直到現在才想起。

  給了雙倍的賞錢,他好像又覺得有點冤枉了,所以又叫車伕套上馬:「今天的天氣不錯,我想到四處去逛逛,你再替我趕最後一次車,我請你喝酒。」

  天氣真不錯,趕車的人和拉車的馬都已養足了精神,走在路上也特別有勁。

  這裡不但是到武當去的必經之路,也是距離武當山口最近的一個市鎮,走出鬧區後,滿眼青翠,天下聞名的武當山彷彿就在眼前。

  他們在山麓旁的一個樹林邊停下來,陸小鳳才想起忘記帶酒。

  「我答應過請你喝酒的。」他又給了車伕一錠銀子:「你去買,多買一點,剩下來的給你。」

  這裡離賣酒的地方當然不近,可是看在銀子份上,車伕還是興高采烈的走了。

  現在正是黃昏,夕陽滿天,晚霞瑰麗,這道教的名山,武林的聖地,在夕陽下看來也就更瑰麗雄奇。

  只不過這附近並沒有上山的路,距離山上的道觀和名勝又很遠。

  所以無論往哪邊去看,都看不見一個人,陸小鳳忽然一頭鑽進了車底。

  車底下更沒有東西可看了,他鑽進去幹什麼?難道想在下面睡一覺?

  可是他並沒有閉上眼睛,反而好像在喃喃自語:「只不過餓了三天,無論什麼人都不會餓死的,何況隱士們通常都吃得不太多的。」

  他又好像並不是在喃喃自語,難道車底下還有別的人?

  人在哪裡?他敲了敲車底的木板,裡面竟是空的,車底居然還有夾層。

  京官們告老回鄉,帶的東西總不少,當然要雇輛特別大的車,車底若有夾層,當然也不小,要將一個人藏在裡面,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那天在凌風山莊裡,柳青青還沒有醒,別人正忙著易容改扮時,他已將「表哥」藏到這裡面了。

  將一個人點住穴道,關在這種地方,雖然是虐待,但是他認為這些人本就應該受點罪的。

  「現在你雖然受罪,可是只要你肯幫我一點忙,我保證絕不再為難你的,你還可以去做你的隱士。」

  他卸下了夾層的木板,就有一個人從裡面掉了下來。

  一個活人。你用不著檢查他的脈搏呼吸,就可以看得出他是個活人。

  因為他掉下來的時候,全身都在動,動作的變化還很多。

  這個人一掉下來,裡面又有個人掉了下來,接著,又掉下了一個。

  陸小鳳明明只藏了一個人在裡面,怎麼會忽然變成了三個?

  三個人都是活的,三個人都在動,動作都很快,變化都很多。

  車底下的地方不大,能活動的範圍更小,陸小鳳一個人在下面,已經覺得很壓迫,何況又多了三個人擠進來。

  一下子他就已經連動都不能動了,因為這三個人已像三條八爪魚,壓在他身上,緊緊的纏住了他,五隻手同時點在他穴道上。

  三個人為什麼只有五隻手?是不是因為其中一個人只有一隻手?

  這個一隻手的人難道是海奇闊?

  陸小鳳甚至連他們的臉都沒有看見,就已被提了起來,重重的摔在車廂裡,就像是一條死魚被摔入了油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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