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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陸小鳳做事,並不是完全沒有分寸的,他並不想誤了大事。

  這食盒裡的菜既然精緻,住在聽竹小院裡的當然是特別的貴客。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聽竹小院在哪裡。

  他正想找個樣子比較和氣的人問問,卻看見了個樣子最不和氣的人。

  彭長備正在冷冷的盯著他,忽然壓低聲音問:「你知不知道聽竹小院裡住的是什麼人?」

  陸小鳳搖搖頭。

  彭長備道:「是少林鐵肩。」

  陸小鳳手心已好像冒汗。

  他認得鐵肩,這老和尚不但有一雙銳眼,出家前還是一個名捕。黑道上的勾當,他沒有一樣不精的,最精的據說就是易容,連昔年江湖中的第一號飛賊「千面人」,都栽在他手裡。

  彭長備冷冷道:「他若看出你易容改扮過,你就完了。」

  陸小鳳苦笑道:「我能不能不去?」

  彭長備道:「不能。」

  陸小鳳道:「為什麼?」

  彭長備道:「因為派給你這件差使的人,就是宋長清,他已經在注意你。」

  幸好聽竹小院並不難找,依照彭長備的指示走過碎石小徑,就可以看見一片青翠的竹林。

  他走過去的時候,有個人正在他前面,一身藍布衣服已洗得發白,還打著十七八個大補丁。

  他認得這個人,用不著看到這個人的臉,就可以認得出。

  丐幫的規矩最大,丐幫弟子背後背著的麻袋,叫做品級袋。

  你若有了七袋弟子的身份,就得背七口麻袋,多一口都不行,少一口也不行,簡直比朝廷命官的品級分得還嚴。

  七袋弟子已是丐幫中的執事長老,幫主才有資格背九口麻袋。

  走在陸小鳳前面的那個人,背後的麻袋竟有十口。

  丐幫建立數百年來,這是唯一的例外,因為這個人替丐幫立的功績實在太大,而卻又偏偏功成身退,連幫主都不肯做。

  為了表示對他的尊敬和感激,丐幫上上下下數千弟子,每個人都將自己的麻袋剪下一小塊,連綴成一個送給他,象徵他的尊榮權貴。

  這個人就是王十袋。

  陸小鳳低下了頭,故意慢慢的走。

  王十袋今年已近八十,已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江湖,江湖中的事,能瞞過他的已不多。

  陸小鳳實在不願被他看見,卻又偏偏躲不了,他顯然也是到聽竹小院中去的,有很多朋友已經在那裡等著他,他的朋友都是身份極高的武林名人。

  木道人、高行空,和鷹眼老七都在,還有那高大威猛的老人——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一個修飾整潔,白面微鬚的中年道者,正是巴山小顧。

  一個衣著樸素,態度恬靜,永遠都對生命充滿了信心和愛心的年輕人,卻是久違了的花滿樓。

  沒有人能看得出他是瞎子,他自己彷彿也忘了這件事。

  他雖然不能用眼睛去看,可是他能用心去看,去瞭解,去同情,去關懷別人。

  所以他的生命永遠是充實的。

  陸小鳳每次看見他的時候,心裡都湧起了一陣說不出的溫暖。

  那不僅是友情,還有種發自內心的尊敬。

  雲房中精雅幽靜,陸小鳳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在談論木道人那天在酒樓上看見的事。

  對這個話題陸小鳳無疑也很有興趣,故意將每件事都做得很慢,盡量不讓自己的臉去對著這些人。

  他們對他卻完全沒有注意,談話並沒有停頓。

  「西門吹雪說的是真話。」木道人的判斷一向都很受重視:「能接得住他一輪快攻,絕不會超出三個人。」

  「你也看不出那黑衣蒙面劍客的來歷?」問話的是巴山小顧。

  他自己也是劍法名家,家傳七七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與武當的兩儀神劍、崑崙的飛龍大九式,並稱為玄門三大劍法。

  「那人的出手輕靈老練,功力極深,幾乎已不在昔年老顧之下。」木道人目中帶著深思之色:「最奇怪的是,他用的竟彷彿是武當劍法,卻又比武當劍法更鋒銳毒辣。」

  「你看他比你怎麼樣?」這次問話的是王十袋,只有他才能問出這種話。

  木道人笑了笑:「我這雙手至少已有十年未曾握劍了。」

  「你的手不會癢?」

  「手癢的時候我就去拿棋子和酒杯。」木道人笑道:「那不但比握劍輕鬆愉快,而且也安全得多。」

  「所以那天你就一直袖手旁觀。」

  「我只能袖手旁觀,我手裡不但有酒杯,還提著個酒壺。」

  「你說的那位以酒為命的朋友是誰?」

  「那人據說是個告老還鄉的京官,我看他卻有點可疑。」鷹眼老七搶著說。

  「可疑?」

  「他雖然盡量作出老邁顢頇的樣子,其實腳下的功夫卻很不弱,一跤從樓上跌下去,居然連一點事都沒有,看他的樣子,就像是我們一個熟人。」

  聽到這裡,陸小鳳的一顆心幾乎已跳出腔子,只想趕緊開溜。

  「你看他像誰?」

  「司空摘星。」

  陸小鳳立刻鬆了口氣,又不想走了。

  他們又開始談論那四個行跡最神秘的老頭子。

  「那四個人非但功力都極深,而且路數也很接近。」木道人苦笑著道:「像那樣的人,一個已很難找,那天卻忽然同時出現了四個,簡直就像是忽然從天上掉下來的。」

  高行空沉吟著,緩緩道:「更奇怪的是,他們的神情舉動看來都差不多,就連面貌好像都有點相似,就好像是兄弟。」

  「兄弟?」鐵肩皺了皺眉:「像這樣的兄弟,我只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他一向不是個輕易下判斷的人,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能輕易下判斷。

  可是在座的這些老江湖們,顯然已聽出了他的意思:「你說的是虎豹兄弟?」

  鐵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木道人又笑了:「就算他們還在人世,也絕不會帶著『滿翠樓』的姑娘去喝酒的。」

  「滿翠樓的姑娘?」王十袋搶著道:「你對這種事好像滿內行的,你是不是也去過滿翠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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