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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陸小鳳道:「可是你也知道這並不是容易事,有些稗子天生就是白的,混在白米裡,任何人都很難分辨出來,除非等到他們對你已全無顧忌的時候,否則他們也絕不會自己現出原形。」

  玉羅剎道:「除非我死,否則他們就不敢!」

  陸小鳳道:「只可惜要你死也很不容易,所以你只有用詐死這種手段。」

  玉羅剎道:「這是種很古老的計謀,它能留存到現在,就因為它永遠有效。」

  陸小鳳微笑道:「現在看起來,你這計謀無疑是成功了,你是不是真的覺得很愉快?」

  他雖然在笑,聲音裡卻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

  玉羅剎當然聽得出來,立刻反問道:「我為什麼不愉快?」

  陸小鳳道:「就算你已替你的子孫們保留了永存天地,萬世不變的基業,可是你的兒子呢?」

  玉羅剎忽然笑了。

  他的笑聲也像他的人一樣,陰森縹緲,不可捉摸,笑聲中彷彿也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譏誚。

  陸小鳳實在不懂他怎麼還能笑得出。

  玉羅剎還在笑,帶著笑道:「你若以為死在他們手裡的真的是我兒子,你也未免太低估了我。」

  陸小鳳道:「死在他們手裡那個人,難道不是真的玉天寶?」

  玉羅剎道:「是真的玉天寶,玉天寶卻不是我的兒子。」

  陸小鳳道:「他們都已跟隨你多年,難道連你的兒子是誰都不知道?」

  玉羅剎悠然道:「我的兒子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不是我的兒子了。」

  陸小鳳更不懂。

  玉羅剎道:「這種事我也知道你絕不會懂的,因為你不是西方羅剎教的教主。」

  陸小鳳道:「如果我是呢?」

  玉羅剎道:「如果你是,你就會知道,一個人到了這種地位,是絕對沒法子管教自己的兒子,因為你要管的事太多。」

  他的聲音忽然又變得有些傷感:「為我生兒子的那個女人,在她生產的那一天就已死了,假如一個孩子一生下來就是西方羅剎教未來的教主,又沒有父母的管教,他將來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

  陸小鳳道:「當然是像玉天寶那樣的人。」

  玉羅剎道:「你願不願意那樣的人來繼承你的事業?」

  陸小鳳在搖頭,也在歎息。

  他忽然發現要做西方羅剎教的教主固然不容易,要將自己的兒子教養成人也很不容易。

  玉羅剎道:「所以我在他出世後的第七天,就將他交給一個我最信任的人去管教,也就在那一天起,我收養了別人的兒子作為我的兒子,這秘密至今還沒有別人知道。」

  陸小鳳道:「現在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玉羅剎道:「因為我信任你。」

  陸小鳳道:「我們並不是朋友。」

  玉羅剎道:「就因為我們既不是仇敵,也不是朋友,所以我才信任你。」

  他眼睛裡又露出那種譏誚的笑意:「如果你是西方羅剎教的教主,就會明白我這是什麼意思了。」

  陸小鳳已明白。有些朋友往往遠比仇敵更可怕。

  只不過他雖然也有過這種痛苦的經驗,卻從來也沒有對朋友失去過信心。

  因為他並不是西方羅剎教的教主。

  他也不想做,不管什麼教的教主,他都不想做,就算有人用大轎子來抬他,他也絕不會去的。

  陸小鳳就是陸小鳳。

  玉羅剎的目光彷彿已穿過了迷霧,看透了他的心,忽又笑道:「你雖然不是羅剎教的教主,可是我知道你已很瞭解我,就等於我雖然不是陸小鳳,也已經很瞭解你。」

  陸小鳳不能不承認。

  他雖然還是看不清這個人的臉,可是在他們之間卻無疑已有種別人永遠無法明白的瞭解和尊敬。

  一種互相的尊敬。

  他知道玉羅剎思慮之周密,眼光之深遠,都是他自己永遠做不到的。

  玉羅剎彷彿又觸及了他的思想,慢慢的接著道:「我感激你不是我的仇敵,只因為我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陸小鳳道:「什麼事?」

  玉羅剎道:「你是我這一生中所遇見過最可怕的人,你能做的事,有很多都是我做不到的,所以我這次來,本想殺了你。」

  陸小鳳道:「現在呢?」

  玉羅剎道:「現在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陸小鳳道:「你問。」

  玉羅剎道:「現在我們既非朋友,也非仇敵,以後呢?」

  陸小鳳道:「但願以後也一樣。」

  玉羅剎道:「你真的希望如此?」

  陸小鳳道:「真的。」

  玉羅剎道:「可是要保持這種關係並不容易。」

  陸小鳳道:「我知道。」

  玉羅剎道:「你不後悔?」

  陸小鳳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

  玉羅剎道:「你說。」

  陸小鳳道:「我這一生中,也曾遇見過很多可怕的人,也沒有一個比你更可怕的!」

  玉羅剎笑了,他開始笑的時候,人還在霧裡,等到陸小鳳聽到他笑聲時,卻已看不見他的人了。

  在這迷夢般的迷霧裡,遇見了這麼樣一個迷霧般的人,又看著他迷夢般消失。

  陸小鳳忽然覺得連自己都已迷失在霧裡。

  這件事他做得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連他自己也都分不清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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