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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陸小鳳點點頭,道:「他見到的藍鬍子,也是個滿臉鬍子的大漢,別人見到的想必也一樣。」

  藍鬍子冷冷道:「可是你見到的藍鬍子,卻沒有鬍子。」

  陸小鳳微笑,道:「因為你知道,有些人的眼睛裡是連一粒沙子都揉不進去的,何況那一大把假鬍子?」

  藍鬍子道:「你就是這種人?」

  陸小鳳道:「你自己難道不是?」

  藍鬍子冷笑。

  陸小鳳道:「你不但早已看破了丁香姨的私情,也早已知道她的情人是誰,你這麼樣做,不但可以乘機殺了他們,還可以轉移別人的目標。」

  孤松忽然冷冷道:「你說的別人,當然就是我?」

  陸小鳳道:「我說的本來就是你。」

  孤松道:「你呢?」

  陸小鳳苦笑道:「我只不過是個被他利用來做幌子的傀儡而已,就像是有些人獵狐時故意放出去的兔子一樣。」

  一個人若是把自己比做兔子,當然是因為心裡已懊悔極了,無論誰發現自己被人利用了的時候,心裡都不會覺得太好受的。

  孤松道:「兔子在前面亂跑,無論跑到哪裡去,狐狸都只有在後面跟著。」

  陸小鳳道:「你們看見他費了那麼多事,為的只不過是要請我替他去找回羅剎牌,當然更不會懷疑羅剎牌還在他手裡。」

  孤松承認。

  陸小鳳道:「不管我是不是能找回羅剎牌,不管我找回的羅剎牌是真是假,都已跟他完全沒關係了,因為他已經把責任推在我身上。」

  孤松道:「羅剎牌若是在你手裡出了毛病,我們要找的當然是你。」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這段路實在很遠,簡直就像是充軍一樣,我們在路上喝西北風,他卻舒舒服服的坐在火爐旁等著,等到正月初七過去,就算有人能揭穿他的秘密,也只好乾瞪眼了。」

  孤松道:「因為那時他已經是西方羅剎教的教主。」

  陸小鳳道:「那時他不但是羅剎教的教主,也是黑虎幫的幫主,只可惜——」

  孤松冷冷道:「只可惜現在他還不是。」

  陸小鳳道:「實在可惜。」

  孤松道:「現在他只不過是條籠中的鳥,網中的魚。」

  藍鬍子忽然也歎了口氣,道:「實在可惜,可惜極了。」

  陸小鳳道:「你覺得可惜的是什麼?」

  藍鬍子道:「可惜我們都瞎了眼睛!」

  陸小鳳道:「我們?」

  藍鬍子道:「我們的意思,就是我和你。」

  陸小鳳道:「我?——」

  藍鬍子道:「只有瞎了眼的人,才會交錯朋友。」

  陸小鳳道:「我交錯了朋友?」

  藍鬍子道:「錯得厲害。」

  陸小鳳道:「你呢?」

  藍鬍子道:「我比你更瞎,因為我不但交錯了朋友,而且還娶錯了老婆。」

  「老婆」這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他已經閃電般出手,一下扣住了方玉香的腕脈,厲聲道:「拿出來!」

  方玉香美麗的臉孔已嚇成鐵青色,道:「我又不知道真的羅剎牌在哪裡,你叫我怎麼拿出來?」

  藍鬍子道:「我要的不是羅剎牌,是——」

  方玉香道:「是什麼?」

  藍鬍子沒有回答,沒有開口,甚至連呼吸都似已停頓,就好像忽然有雙看不見的手,緊緊的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那張始終不動聲色的臉,也已忽然扭曲,變成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慘碧色。

  方玉香吃驚的看著他,道:「你——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藍鬍子的嘴緊閉,冷汗已雨點般落下。

  方玉香的眼睛忽然又充滿了溫柔和憐惜,柔聲道:「我是你的妻子,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你又何必生氣?」

  藍鬍子也在瞪著她,眼角突然崩裂,鮮血同時從他的眼角、嘴角、鼻孔,和耳朵裡流了出來。

  是鮮血,卻不是鮮紅的血。

  他的血竟赫然也已變成慘碧色的。

  他的人竟已坐都坐不住,已開始往後倒。

  方玉香輕輕一掙,就掙脫了他的手,方玉飛也趕過去扶住了她。

  「你怎麼了?你——」

  他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他們知道死人是無法回答任何話的。

  一瞬前還能出手如閃電般的藍鬍子,忽然間已變成了死人。

  可是他那雙凸出來的眼睛,卻彷彿還在瞪著方玉香,眼睛裡充滿了悲憤和怨毒。

  方玉香看著他,一步步往後退,晶瑩的淚珠,泉水般湧下。

  「你這是何苦?——你這是何苦?——」

  她的聲音慘切悲傷:「事情還沒有到不可解決的地步,你何苦一定要自尋死路?」

  屋子裡沒有別的聲音,只能聽見她一個人悲傷低訴。

  每個人都怔住了。

  藍鬍子居然死了,這變化實在比剛才所有的變化都驚人。

  奇怪的是,陸小鳳並沒有吃驚,甚至連一點吃驚的表情都沒有。

  表情最痛苦的人是孤松,他也在喃喃自語:「真的羅剎牌還在他手裡,他一定收藏得很嚴密,這秘密一定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現在他卻死了——」

  陸小鳳忽然道:「他死不死都無妨。」

  孤松道:「無妨?」

  陸小鳳淡淡道:「他的秘密,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孤松道:「還有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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