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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李霞道:「因為我要你喝,你要的東西,也正巧在我手裡。」

  陸小鳳心裡在歎息,鼻子裡已嗅到一陣香氣,又是酸菜白肉血腸火鍋的香氣。

  熱氣騰騰的火鍋,溫得恰到好處的竹葉青。

  李霞還沒有開口,陸小鳳已搶著道:「這酒當然是你從外地帶來的,而且一直都捨不得喝。」

  他以為李霞一定會覺得很奇怪,他怎麼能說出她心裡的話。誰知李霞卻搖搖頭,道:「你錯了,這酒是你那女人送來的,我之所以沒有喝,只因為我怕酒裡有毒。」

  陸小鳳只有苦笑,每個人都有錯的時候,他苦笑著道:「所以你要我先試試?」

  李霞並不否認,陸小鳳已舉杯一飲而盡。

  他天生就有種奇怪的本能,他的感覺遠比大多數人都敏銳,酒裡若有毒,只要酒一沾唇他就能感覺到,否則他只怕早就被毒死了幾百次。

  李霞用眼角瞟著他,忽又問道:「聽說你那女人長得很不錯,她叫什麼名字?」

  陸小鳳道:「楚楚。」

  李霞冷冷道:「你有了那麼好看的女人,還要在外面東勾西搭,連別人的老婆都不肯放過?」

  陸小鳳笑了笑,道:「紅兒和小唐好像已不是別人的老婆,我喜歡女人。」

  李霞忽然也笑了笑,道:「現在我再也不是別人的老婆,我也是女人。」

  陸小鳳淡淡道:「只可惜我眼中看來,你只不過是個跟我做買賣的生意人而已。」

  李霞道:「現在我們的買賣豈非已做完了?」

  陸小鳳道:「好像還沒有,我雖然已付了錢,你卻還沒有交貨。」

  李霞道:「你放心,你要的東西,明天一早我就會交給你。」

  陸小鳳道:「為什麼要等到明日早上?」

  李霞也倒了杯酒,慢慢的喝下去,眼睛裡又露出那種奇怪的表情,緩緩道:「我們都是大人了,用不著再像兩個孩子一樣玩把戲。」

  陸小鳳道:「我也不想玩把戲。」

  李霞盯著他,道:「這裡的男人,都是又臭又髒的土驢,幾個月也不洗一次澡,我看見就嘔心,可是你——你——」

  陸小鳳道:「我怎麼樣!」

  李霞道:「你不但長得比我想像中年輕得多,你的身體看來還這麼結實,這麼棒。」

  她眼睛裡的雨霧更濃,呼吸也忽然變得急促,道:「我想要的是什麼,你難道還不明白?」

  陸小鳳道:「我一點也不明白。」

  李霞咬了咬嘴,道:「我也是個女人,女人都是少不了男人的,可是我——我卻已有好幾個月沒有男人了,我——」

  她的呼吸更急促,忽然倒過來,用手握住了陸小鳳的手。

  她握得實在太用力,連指甲都刺入陸小鳳肉裡。

  她的臉上已有汗珠,鼻翼擴張,不停的喘息,瞳孔也漸漸擴散,散發出一種水汪汪的溫暖——

  陸小鳳沒有動。

  他看見過這種表情,那只有在某種特別興奮的時候,一個女人臉上才會露出這種表情,但現在她卻只不過握住了他的手而已。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她為什麼跟丁老大私奔,為什麼會嫁給藍鬍子。

  她無疑是個性慾極旺盛的女人,又正在女人性慾最旺盛的年紀。

  她長得雖不美,可是這種女人卻通常都有種奇異而邪惡的吸引力,尤其是那厚而多肉的嘴唇,總能讓男人聯想起某種原始的罪惡。

  陸小鳳沒有動。

  但是連他自己也不能否認,他的心又開始動了。

  他的喉結在上下滾動,嘴忽然發乾,他想走,李霞卻已倒在他身上,壓在他身上,像章魚般緊緊纏住了他。

  就連陸小鳳都沒有遇見過需要得這麼強烈的女人,他幾乎已透不過氣來,她的手忽然已伸入,用力握住了他——

  忽然間,「砰」的一聲響,上面的木板被掀開,一個人在嘶聲呼喊:「讓我進去,我要進去,誰敢攔住我,我就殺了誰。」

  陸小鳳一驚,李霞坐起,還在不停的喘息。一個女人從上面跳下來,圓圓的臉已因憤怒而扭曲,笑瞇瞇的眼睛卻瞪得很圓,在這一瞬間,陸小鳳幾乎已認不出她就是那站在「太白遺風」木板招牌下,想勾引男人上她砧板宰割的唐可卿。

  「是你——」李霞跳了起來,怒道:「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快滾出去!」

  唐可卿狠狠的瞪著她,冷笑道:「我偏不滾,這地方我為什麼不能來?你不許我碰男人,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偷漢子?」

  李霞更憤怒,厲聲道:「你管不著,無論我幹什麼你都管不著。」

  唐可卿也叫起來:「誰說我管不著?你是我的,我不許男人碰你。」

  李霞忽然衝過去,一掌重重的摑在唐可卿臉上,她臉上立刻多出幾條紫痕,唐可卿忽然也撲上來,纏住了李霞,就像李霞剛才纏住陸小鳳一樣。

  「我要你,你打死我,我也要你。」李霞的拳頭雨點般打在她身上,她卻還是死纏住不放:「我也跟男人一樣好,你知道的,你為什麼——」

  陸小鳳不想再聽下去,更不想再看下去,這件事只讓他覺得又可悲,又可笑,又嘔心。

  他已悄悄溜走,他心裡已明白,唐可卿為什麼要憎恨男人,折磨男人了。

  想到他自己居然還曾經拉過她的手,他簡直忍不住要吐。

  夜色忽然已降臨。

  陸小鳳甚至不知道天是什麼時候開始黑的,也沒有回到天長酒樓去,只是在街上的酒店裡,買了一大罈酒,一個人坐在這裡來喝。

  他心裡充滿了悲哀和沮喪,情緒甚至比昨夜更低落,因為他雖然知道人生中本就有黑暗醜陋的一面,但是他一向不願看到。

  這裡是個沒有人住的小木屋,是在江岸旁,木屋裡的人,想必已遷到那冰河上的市鎮去了,木屋的門都幾乎已被冰雪堵塞。

  冷風從窗縫中吹進來,從木板的空隙吹進來,冷如刀鋒。

  可是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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