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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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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賈樂山 只可惜這種愉快的心情,陸小鳳並沒有保持多久。 從客棧走出來,沿著黃塵滾滾的道路大步前行,還沒有走出半里路,他就忽然發現了兩樣令他非常不愉快的事—— 除了歲寒三友和他自己之外,道路上幾乎已看不見別的行人,也不再有別人跟蹤他。 除了一點點準備用來對付小費的散碎銀子外,他囊中已不名一文。 他喜歡熱鬧,喜歡看見各式各樣的人圍繞他身邊,就算他明知有些人對他不懷好意,他也不在乎。 他唯一真正在乎的事,就是寂寞——這世上假如還有一件能令他真正恐懼的事,這件事無疑就是寂寞。 「貧窮」豈非也正是寂寞的一種?寂寞豈非總是會跟著貧窮而來? 你有錢的時候,寂寞總是容易打發的,等到你囊空如洗時,你才會發現寂寞就像是你自己的影子一樣,用鞭子抽都抽不走。 陸小鳳歎了口氣,第一次覺得那一陣陣迎面吹來的風,實在冷得要命。 午飯時陸小鳳只吃了一碗羊雜湯,兩個饅頭,那三個糟老頭卻叫了四斤白切羊肉,五六樣炒菜,七八個新蒸好的白麵饅頭,還喝了幾壺酒。 陸小鳳幾乎忍不住要衝過去告訴他們:「年紀大的人,吃得太油膩,肚子一定會痛的。」 這頓飯既然吃得並不愉快,小費本來就可以免了,只可惜一個人若是當慣了大爺,就算窮掉了鍋底,大爺脾氣還是改不了的。 所以付過帳之後,他身上的銀子更少得可憐。 拉哈蘇還遠在天邊,他既不能去偷去搶,也不能去拐去騙,更不能去要飯,假如換了別的人,這段路一定已沒有法子再走下去了。 幸好陸小鳳不是別的人。 陸小鳳就是陸小鳳,不管遇著什麼樣的困難,他好像總有解決的法子。 黃昏後風更冷,路上行人已絕跡。 陸小鳳背負著雙手,施然而行,就好像剛吃飽了飯,還喝了點酒,正在京城前門外最熱鬧的地方逛街一樣。 雖然他肚子裡那點饅頭早已消化得乾乾淨淨,可是心裡卻在笑,因為無論他走得多慢,歲寒三友都只有乖乖的跟在後面。 無論誰都知道陸小鳳比魚還滑,比鬼還精,只要稍微一放鬆,就連他的人影都休想看得見了,他不停下來吃飯,他們當然也不敢停下來。 可是餓著肚子在路上吃黃土,喝西北風,滋味也實在很不好受。 歲寒三友一輩子也沒有受過這種罪,孤松先生終於忍不住了,袍袖一拂,人已輕雲般飄出,落在陸小鳳面前。 陸小鳳笑了,微笑著道:「你為什麼擋住我的路?是不是還嫌我走得太快?」 孤松鐵青著臉,道:「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他本來就不是那種很有幽默感的人,何況他肚子裡唯一還剩下的東西,就是一肚子的惱火:「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現在好像已到了吃飯的時候。」 孤松先生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不趕快找個地方吃飯?」 陸小鳳道:「因為我不高興。」 孤松先生道:「不高興也得去吃。」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強姦逼賭我都聽說過,倒還沒有聽說過居然有人要逼人去吃飯的。」 孤松道:「現在你已聽說過了。」 陸小鳳道:「我吃不吃飯,跟你有什麼關係?」 孤松道:「飯是人人都要吃的,你難道不是人?」 陸小鳳道:「不錯,飯是人人都要吃的,但卻有一種人不能吃。」 孤松道:「哪種人?」 陸小鳳道:「沒有錢吃飯的人。」 孤松終於明白,眼睛裡居然好像有了笑意,道:「若是有人請客呢?」 陸小鳳悠然道:「那也得看情形。」 孤松道:「看什麼情形?」 陸小鳳道:「看他是不是真心誠意的要請我。」 孤松道:「若是我真心的要請你,你去不去?」 陸小鳳微笑道:「若是你真的要請,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你。」 孤松盯著他,道:「你沒錢吃飯,要人請客,卻偏偏不來開口求我,還要我先來開口求你!」 陸小鳳淡淡的道:「因為我算準你一定會來的,現在你既然已經來了,就不但要管吃還得管住。」 孤松又盯著他看了半天,終於長歎了口氣,道:「江湖中的傳言果然不假,要跟陸小鳳打交道,果然不容易。」 好菜,好酒,好茶。 孤松先生道:「你喝酒?」 陸小鳳道:「喝一點。」 孤松道:「是不是要喝就喝個痛快?」 陸小鳳道:「不但要痛快,而且還要快。」 他滿滿斟了一碗酒,一仰脖子,就倒在嘴裡,一口就嚥了下去。 他喝酒並不是真的在「喝」,而是用「倒」的,這世上能喝酒的人雖不少,能倒酒的人卻不多。 孤松看著他,眼睛裡第二次露出笑意,也斟滿一碗酒,一口嚥下。 他喝酒居然也是用「倒」的。 陸小鳳在心裡喝一聲彩:「這老小子倒真的有兩下子!」 孤松面露得色,道:「喝酒不但要快,還要痛。」 陸小鳳道:「痛?」 孤松道:「痛飲,三杯五杯,喝得再快也算不了什麼。」 陸小鳳道:「你能喝多少?」 孤松道:「能喝多少也算不了什麼,要喝了不醉才算本事。」 這冷酷而孤傲的老人,一談起酒經,居然也像是變了個人。 陸小鳳微笑道:「你能喝多少不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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