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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孤松先生傲然道:「像這樣的凡銅廢鐵,老夫已有多年未曾入手。」

  釘在陰童子咽喉上的暗器,是一根打造得極精巧的三稜透骨釘,那些少女們也同樣是死在這種釘下的,就在這片刻間,他們的臉已發黑,身子已開始收縮,釘上顯然還淬著見血封喉的劇毒。

  陸小鳳也知道這些暗器絕不是歲寒三友用的。

  一個人若是已有了百步飛花,摘葉傷人的內力,隨隨便便用幾塊碎石頭,也能憑空擊斷別人的弩箭飛刀,就絕不會再用這種歹毒的暗器。

  他不能不問一問,只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這是誰下的毒手?

  孤松先生冷冷的打量著他,道:「我久聞你是後起一輩的高手中,最精明厲害的人物,但是我卻一點也看不出。」

  陸小鳳忽然笑了,道:「有時我照鏡子的時候,也總是對自己覺得很失望。」

  孤松先生道:「但是這一路上你最好還是小心謹慎些,多加保重。」

  陸小鳳道:「因為我還沒有找到你們的羅剎牌,還死不得。」

  孤松先生又冷笑了一聲,長袖忽然捲起,只聽「呼」的一聲,院子裡樹影婆娑,秋葉飛舞,他們三個人都已不見了。

  絕頂高明的輕功,絕頂難纏的脾氣,無論誰有了這麼樣三個對頭,心裡都不會太愉快的。

  陸小鳳用兩根手指夾住了一片落葉,看了看,又放下去,喃喃道:「葉子已枯透了,再往北走兩天,就要下雪了,不怕冷的人儘管跟著我來吧!」

  屋子裡還有燈。

  他剛才臨走的時候,燈光本來很亮,現在卻已黯淡了很多。

  門還是像他剛才走的時候那麼樣虛掩著,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問題:「她是不是還在等我?」

  他本來只希望丁香姨趕快走的,走得越遠越好,但是現在她如果真的走了,他心裡一定會覺得不太好受。

  不管怎麼樣,假如你知道有個人在你的屋子裡等著你,那麼你心裡總會有種溫暖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孤獨的獵人,在寒冷的冬天回去時,發現家裡已有人為他升起了火,他已不再寒冷和寂寞。

  只有陸小鳳這樣的浪子,才能瞭解這種感覺是多麼珍貴。

  所以他推開門的時候,心裡居然有點緊張。

  這種時候,這種心情,他實在不願一個人走入一間冷冰冰的空屋子。

  屋子裡有人,人還沒有走。

  她背對著門,坐在燈下,烏黑柔軟的長髮披在肩上。

  她正在用一把烏木梳子,慢慢梳著頭——女人為什麼總喜歡用梳頭來打發寂寞的時刻?

  看見了她,陸小鳳忽然覺得連燈光都亮得多了。

  不管怎麼樣,有個人陪著總是好的,他忽然發現自己年紀越大,反而越不能忍受孤獨。

  可是他並沒有把自己心裡的感覺表現出來,只不過淡淡的說了句:「我總算活著回來了。」

  「嗯。」她沒有回頭。

  陸小鳳道:「我還沒有死,你也沒有走,看來我們兩個人好像還沒有到分手的時候。」

  她還是沒有回頭,輕輕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永遠也不要跟你分手?」

  陸小鳳沒有回答。

  他忽然發覺這個坐在他屋子裡梳頭的女人,並不是丁香姨。

  她彷彿在冷笑,拿著梳子的手,白得就像是透明的,指甲留得很長。

  她還是在梳著頭,越來越用力,竟好像要拿自己的頭髮來出氣。

  陸小鳳眼睛亮了,失聲道:「是你?」

  她冷笑著道:「你想不到是我?」

  陸小鳳承認。

  「我實在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個多情種子,見一個就愛一個。」

  她終於回過頭,蒼白的臉,挺直的鼻子,眼睛亮如秋夜的寒星。

  陸小鳳歎了口氣,苦笑道:「這次我並沒有想去爬冰山,冰山難道反而想來爬我?」

  假如方玉香真的是座冰山,那麼冰山就一定也有臉紅的時候。現在她的臉已經紅了,用一雙大眼睛狠狠的瞪著陸小鳳,狠狠道:「你是不是從來都不會說人話的?」

  陸小鳳笑了笑,道:「偶爾也會說兩句,卻只有在看見人的時候才會說。」

  ——難道我不是人?

  這句話她當然不會說出來,她的眼睛當然瞪得更大。

  陸小鳳又笑了笑,道:「前兩天我還聽人說,你的樣子看來雖凶,其實卻是個很熱情的人,只可惜我隨便怎麼看都看不出。」

  方玉香道:「有人說我很熱情?」

  陸小鳳道:「嗯。」

  方玉香道:「是誰說的?」

  陸小鳳道:「你應該知道是誰說的。」

  方玉香冷笑道:「是不是我那位多情的小表妹丁香姨!」

  陸小鳳輕輕咳嗽了兩聲,算做回答,他忽然發覺自己的臉好像也有點紅。

  他的心實在沒有他自己想像中那麼黑,臉皮也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厚,只要做了一點點虧心事,還是會臉紅的。

  方玉香冷冷的看著他,又問道:「這兩天,她想必都跟你在一起?」

  陸小鳳只有承認。

  方玉香道:「現在她的人呢?」

  陸小鳳怔了怔,道:「你也不知道她的人到哪裡去了?」

  方玉香道:「我剛來,我怎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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