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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年輕人臉色變了變,心裡也不能不承認陸小鳳的目光銳利:「嚴人英。」

  陸小鳳道:「你想問西門吹雪的下落?」

  嚴人英握劍的手上暴出青筋,眼睛裡卻露出紅絲,咬著牙道:「他殺了我師父,又拐走我師妹,本門中上下七十弟子,沒有一個不想將他活捉回山去,生祭先師的在天之靈。」

  陸小鳳道:「可是你們找不到他。」

  嚴人英道:「所以我要問你。」

  陸小鳳歎了口氣,苦笑道:「可惜你又問錯了人。」

  嚴人英怒道:「你若也不知道他的下落,還有什麼人知道?」

  陸小鳳道:「沒有人知道。」

  嚴人英盯著他,忽然道:「出去!」

  陸小鳳道:「出去?」

  嚴人英道:「我不想在這裡殺你!」

  陸小鳳道:「我也不想死在這裡,卻也不想出去。」

  嚴人英手腕一抖,劍花錯落,已刺出七劍,劍劍不離陸小鳳咽喉方寸之間,陸小鳳又笑了。

  他還是沒有招架,也沒有閃避,反而微笑著道:「你殺不了我的。」

  嚴人英手心已在淌著汗,整個人都已緊張得像是根繃緊了的弓弦。

  無論誰都看出他已緊張得無法控制自己,他手裡的劍距離陸小鳳咽喉已不及三寸。

  春華樓的掌櫃和夥計,也都已緊張得在發抖,陸小鳳卻還是不動,他每一根神經都像是鋼絲鐵線般。

  就在這時,街道上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大聲呼喊:「死人——死了人了——」

  嚴人英想回頭去看,又忍住,但眼珠子卻忍不住轉了轉。就在他眼珠子這一轉間,平平穩穩坐在他面前的陸小鳳,竟已忽然不見了。

  這個人的行動,竟似比他的劍還快。嚴人英臉色又變了,翻身竄出去,陸小鳳正背負著雙手,站在街心,街心上沒有別的人。

  所有的行人,全都已閃避到街道兩旁的屋簷下,一匹白馬正踏著碎步,從街頭跑過來,馬背上還馱著一個人,一個人像空麻袋般伏在馬背上。

  「死人!死了人了!」這人是誰?是怎麼死的?

  只看見這人的衣著,嚴人英臉色已慘變,箭步竄出去,勒住了馬韁。

  這人的裝束打扮,竟和嚴人英幾乎完全一樣。陸小鳳也已知道這人是誰了——他是怎麼死的?

  嚴人英從馬背上抱下了他冰冷的屍體,屍體上幾乎完全沒有傷痕,只有咽喉上多了點血跡——就像是被毒蛇咬過的那種血痕一樣。

  只不過這血跡並不是毒蛇的毒牙留下來的,而是劍鋒留下來的,一柄極鋒利、極可怕的劍。

  陸小鳳皺起了眉,道:「張英風?」

  嚴人英咬著牙,點點頭。陸小鳳歎了口氣,閉上了嘴。

  嚴人英忽然問道:「你看出他是死在什麼人劍下的?」

  陸小鳳歎息著點點頭,他看得出,世上也許只有一個人能使出如此鋒利、如此可怕的劍,就連葉孤城都不能。他的劍殺人絕不會有如此乾淨俐落。

  嚴人英凝視著他師弟咽喉上的劍痕,喃喃道:「西門吹雪——只有西門吹雪——」

  陸小鳳歎道:「他想必已找到了西門吹雪,只可惜——」

  只可惜現在他已無法說出自己是在哪裡找到西門吹雪的。這句話已用不著說出來,嚴人英也已明白。

  「又是一條命!又是一筆血債!」他蒼白的臉上已有淚痕,突然嘶聲大呼。

  「西門吹雪,你既然敢殺人,為什麼不敢出來見人?」呼聲淒厲,就在這淒厲的呼聲中,暮色已忽然降臨大地。

  天地間立刻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悲涼肅殺之意,風砂又起,嚴人英抱著他的師弟的屍身,躍上了白馬,打馬狂奔而去,馬是從西面來的。

  現在嚴人英又打馬向西馳去,他顯然想從這匹馬上,追出西門吹雪的下落。

  陸小鳳迎著北國深秋刀鋒般的西北風,目送這人馬遠去,突聽身後有個人輕輕道:「我認得這匹馬!」

  陸小鳳霍然回身,說話的人青衣布襪,衣著雖樸素,氣派卻不小,正是今天早上,跟著李燕北在凌晨散步的那些人其中之一。

  「在下趙正我,是東城『桿兒上的』,別人都叫我『桿兒趙』。」

  「桿兒上的」,又叫做「團頭」,也就是地面上所有乞丐的總管,在市井中的勢力極大。

  陸小鳳當然也知道這種人的身份,卻來不及寒暄,立刻追問:「你認得那匹馬?」

  桿兒趙聲音更低,道:「只有皇城裡才有這麼駿的白馬,別的人不管有多大的身家,也不敢犯禁的。」

  白馬象徵尊貴,至尊至貴的只有皇家。

  陸小鳳皺眉,道:「那匹馬難道是從紫禁城裡出來的?」

  ——西門吹雪難道一直躲在皇城裡?所以別人才找不到?但皇城裡禁衛森嚴,又怎麼容得下閒人躲藏?

  桿兒趙已閉上嘴,這是京城裡最犯忌的事,他怎麼敢再多嘴?

  陸小鳳沉思著,道:「你能不能叫你手下的弟兄們去查查,那匹馬是從哪裡來的?是誰最先看見的?」

  桿兒趙遲疑著,終於點點頭,道:「這倒不難,只不過,在下本是奉命來接您到十三姨公館裡去的。」

  陸小鳳道:「這件事更重要,你只要告訴我公館在什麼地方,我自己就能找到。」

  桿兒趙又遲疑了很久:「好,就這麼辦,我叫趕車的小宋送您到捲簾子胡同去,十三姨的公館,就在胡同裡左面最後一家。」

  坐在車上,陸小鳳的心又亂了,傷腦筋的問題己好像越來越多,是誰暗算了孫老爺?為的又是什麼?西門吹雪的行蹤,為什麼要如此隱秘?

  胡同就是巷子,捲簾子胡同是條很幽靜的巷子,住的都是大戶人家,高牆裡寂無人聲,風中帶著石榴花的香氣,暮色已深,夜已將臨。

  這一天卻還未過去,左面最後一家的門是嚴閉著的,李燕北的三十個公館,家家都是門禁森嚴,門口絕沒有閒雜的人。陸小鳳居然沒有敲門,就直接越牆而入。

  他相信李燕北絕不會怪他,他們有這個交情。院子很寬大,種著石榴,養著金魚,暑天搭的天棚已拆了。火爐已搬出來清掃,用不著再過多久,屋子裡就得生火了。

  前面的客廳裡燈火輝煌,左面的花廳裡也燃著燈,李燕北正在花廳裡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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