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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陸小鳳道:「我本來是代一個朋友到西園去赴約的!」

  金九齡道:「赴約?那是個什麼樣的約會?」

  陸小鳳長長歎了口氣:「那實在是個要命的約會!」

  金九齡道:「你那朋友約的人是誰?」

  陸小鳳道:「公孫大娘,公孫蘭。」

  金九齡皺眉道:「我好像從來也沒有聽見過這名字。」

  陸小鳳道:「因為她本就不是個有名的人,也從來不願出名!」

  金九齡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小鳳道:「不知道。」

  金九齡更奇怪:「你已見過她,卻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

  陸小鳳道:「我見過的是個賣糖炒栗子的老太婆,買了她兩斤糖炒栗子,我只要吃了一個下去,你現在就已見不到我了。」

  金九齡忽然失聲道:「熊姥姥的糖炒栗子!」

  「熊姥姥的糖炒栗子?」陸小鳳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金九齡道:「前兩年裡,常常會有些人不明不白死在路上,都是被毒死的,屍體旁都散落著一些糖炒栗子。」

  魯少華也知道這件事:「出事的時候,都是在月圓之夕。」

  陸小鳳道:「今天正是月圓。」

  魯少華道:「我就曾經辦過這麼幾件案子,從來也查不出一點頭緒,死的那些人,既不是被仇家所害,也不是謀財害命。」

  金九齡道:「就因為死的都是些無名之輩,所以這件事並沒有在江湖中流傳,只有在公門辦案的人才知道。」

  魯少華道:「兩年前,有個新出道的鏢師叫張放,就是這麼樣死的,只不過他臨死前還說了兩句話。」

  「說什麼?」

  「他第一句說的就是:『熊姥姥的糖炒栗子』。我們再問他,熊姥姥是誰?為什麼要害他?他又說了句:『因為她每到了月圓之夜,就喜歡殺人』。」

  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原來她不但是女屠戶、桃花蜂、五毒娘子,還是熊姥姥!」

  金九齡道:「你認為繡花大盜也是她?」

  陸小鳳道:「我本來也沒有想到,但幾件事湊在一起,就差不多可以證明她就是繡花大盜了!」

  「哪幾件事?」

  「我一路追到麥記餅店那條街上,才被她溜了,現在我才知道她為什麼要往那邊逃。」

  「因為她在那條街上住過,對那條街的地勢比你熟悉!」

  陸小鳳道:「而且衣櫃裡那些衣服,也正和她的身材相合,聽她的聲音,年紀也不大,要扮成個漂亮後生,也絕不會被人看破!」

  但最重要的還不是這些。

  陸小鳳道:「她雖然扮成個老太婆,但腳上穿的卻還是雙紅鞋子——鮮紅的緞子鞋,上面據說還繡著隻貓頭鷹。」

  金九齡也長長吐出口氣:「不管怎麼樣,我們現在總算已知道那繡花大盜是什麼人了!」

  魯少華道:「只可惜我們還是找不到她,而且根本沒有線索去找!」

  陸小鳳忽然道:「有。」

  「有線索?」

  「非但有,而且還不止一條!」陸小鳳接著道:「第一,我們已知道江輕霞是認得她的;第二,她既然在這裡有個秘密的巢穴,在別的地方做案時,也一定會同樣有的!」

  金九齡眼睛亮了:「不錯,無論什麼樣的高手做案,都免不了有他自己獨特的習慣,而且很難改變。」

  陸小鳳道:「所以我想她在南海一定也有個巢!」

  南海就是華玉軒的所在地。

  魯少華眼睛也亮了,道:「南海的班頭孟偉,也是以前跟著金老總的兄弟,我現在就可叫他開始去找,等你們到了那裡去,他說不定已經找到!」

  陸小鳳道:「你現在就可以叫他找?」

  魯少華點點頭,道:「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在保持著聯絡,而且用的是種最快的法子!」

  陸小鳳道:「什麼法子?」

  魯少華道:「飛鴿傳書。」

  金九齡道:「也許她就是準備將薛冰帶到那裡去的,我們若是盡快趕去,說不定就可以在那裡抓住她!」

  魯少華道:「我會叫孟偉在查訪時特別小心,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金九齡道:「你現在就寫這封信!」

  魯少華道:「是。」

  他剛加快了腳步,金九齡忽然又道:「還有一件事!」魯少華就停下,等著吩咐。

  金九齡微笑著,看著他,道:「你每個月要收蛇王兄弟他們多少例規銀子?」

  魯少華的臉有點紅了,卻還是不敢不說實話:「八百兩,但也是由兄弟們大家分的!」

  金九齡沉下了臉,道:「你知不知道蛇王是陸小鳳的朋友,知不知道陸小鳳的朋友也就是金九齡的朋友。」

  魯少華垂下頭,道:「我知道,這份銀子從今天起我就不再去收。」

  金九齡又笑了:「好,從今天起,這份銀子由我補給你!」

  魯少華看著他,目中露出感激之色,躬身一禮,什麼話也不再說,轉身而去。

  陸小鳳忽然歎道:「我現在才知道別人為什麼都說你是三百年來,六扇門中的第一高手了!」

  金九齡微笑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因為你不但會收買人心,還會出賣朋友!」

  金九齡笑得似已有點勉強:「我出賣過誰?」

  陸小鳳道:「我。」他苦笑著,接著道:「若不是你把我拉下這淌渾水,我現在怎會有如此多麻煩?怎麼會如此頭疼?」

  金九齡道:「可是現在看來,你已經快把你的頭疼送給別人了!」

  陸小鳳道:「送給誰?」

  金九齡微笑著,緩緩道:「繡花大盜,公孫大娘。」

  陸小鳳也笑了:「我們現在就去送給她?」

  金九齡道:「當然現在就去,別的無論什麼事,都可以先放到一邊再說。」

  陸小鳳道:「但我卻還有一件事放不下。」

  金九齡道:「什麼事?」

  陸小鳳道:「朋友。」

  金九齡歎了口氣,道:「我就知道你一定還要去找蛇王的,卻不知他肯不肯交我這個朋友?」

  蛇王不肯。因為他已根本沒法子再交朋友。死人怎麼能交朋友?

  小樓沒有聲音,也沒有燈光。院子裡兄弟們都已派出去,只有四個人在守望,他們本已在奇怪,但卻沒有一個敢上去看。沒有蛇王的吩咐,誰也不敢上樓去,但陸小鳳當然是例外。

  「昨天晚上他就沒有睡,也許現在已睡了。」門是虛掩著的,陸小鳳推開門走進去,金九齡給了他個火折子。火折子剛燃起,又熄滅,落下。陸小鳳的手已冰冷僵硬,連火折子都拿不住了。

  火光一閃間,他已看見蛇王一雙凸出眼眶外的眼睛。他竟已被人活活的勒死在軟榻上,被一條鮮紅的緞帶勒死的。公孫大娘短劍上繫著的,正是這種緞帶。

  陸小鳳走過去拉起蛇王的手,身子突然開始顫抖。蛇王的手比他的更冷,已完全冰冷僵硬。屋子裡一片黑暗。金九齡也沒有再燃燈,他知道陸小鳳一定不忍再見蛇王的臉。他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陸小鳳。死一般的黑暗、死一般的靜寂,一個人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真正感覺到「死」是件多麼真實、多麼可怕的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小鳳突然道:「走,我們現在就走。」

  金九齡道:「嗯。」

  陸小鳳道:「但我卻不會再將頭疼送給她了。」

  他忽又笑了笑,笑聲中充滿了一種無法描敘的悲痛和憤怒之意。

  幸好金九齡沒有燃燈,陸小鳳現在的表情,他一定也不忍看的。

  只聽陸小鳳一字字道:「我要讓她的頭永遠不會再疼。」

  金九齡明白他的意思。一個人的頭只有在被割下來以後,才永遠不會再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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