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繡花大盜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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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漫天在這柄劍上,至少已下了四十年的苦功夫,否則他又怎麼能活到現在。 隨行的鏢師也都亮出了兵刃,一口雁翎刀、一根鍊子槍、一柄喪門劍。 鏢客們對付劫鏢的綠林朋友,是用不著講什麼江湖道義的,也不必講究單打獨鬥。 常漫天厲聲道:「亮青子,一起上,先廢了他的一雙招子!」招子就是眼睛。 想要別人變成瞎子的人,別人當然也想要他變成瞎子!江湖豪傑們的原則,本就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大鬍子卻還在繡花,二十七斤重的鐵劍,已夾帶著風聲削過來。 鍊子槍「毒龍取水」,也從旁邊直刺他的腰。鎮遠的鏢師們,武功大都得過他們師兄弟的指點,招式出手,當然都配合得很好! 大鬍子忽然笑道:「繡完了。」 他的牡丹已繡成,繡花針斜斜挑起,常漫天只覺得寒芒閃動,忽然間已到了眼前。 沒有人能形容這種速度,幾乎也沒有人能閃避。常漫天狂吼一聲,鐵劍突然脫手飛出,他的人卻已倒下。「奪」的一聲,鐵劍遠遠的釘入道旁大樹上,入木一尺。這時,大鬍子已繡出了他的第四個瞎子。 七十二針,三十六個瞎子。好快的出手,好狠的出手!一面白綢,蓋在常漫天臉上,上面繡著朵大紅的牡丹。 江重威走路的時候,身上總是叮叮噹噹的響,就像是個活動的鈴鐺一樣。他當然不是鈴鐺。江重威是平南王府的總管,是個很有威儀、也很有權威的人。 王府中當然有很多機密重地,這些地方的門上,當然都有鎖。所有的鑰匙,都由他保管,一個身上帶著二三十把鑰匙的人,走路當然會叮叮噹噹的響。 他的確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不但謹慎沉著,忠心耿耿,而且一身「十三太保橫練」雖然並不是真的刀槍不入,但無論任何人都已很難能傷得了他。他要傷人卻不難。 他的鐵砂掌,已有九成火候,足可開碑裂石,擊石成粉。王爺將鑰匙交給他保管,一向都很放心的。現在他正要替王爺到寶庫去取一斛明珠、兩面玉璧。 今天是王爺愛妃的芳辰,王爺已答應她以明珠玉璧作賀禮。 就像世上大多數男人一樣,王爺對自己所鍾愛的女人,總是非常慷慨的。 長廊裡沉肅安靜,因為這裡已接近王府的寶庫,無論誰敢妄入一步,格殺勿論! 入了禁區後,每隔七八步,就有個由江重威親手訓練出的鐵甲衛士,石像般執槍而立。 這些衛士都經過極嚴格的訓練,就算是有蒼蠅飛上了他們的臉,有人踩住了他們的腳,他們也絕不會動一動的。江重威不但極有威信,而且號令嚴明,若有人敢疏忽職守,就算放了條狗進入禁區,也格殺勿論!連他自己進來時,都得說出當天的口令。 今天的口令是:「日月同輝。」因為今天是個很吉利的日子。 甚至連江重威冷峻嚴肅的臉上,都帶著三分喜氣,今天他也是王妃壽筵上的貴賓。辦完了這趟差使,他就要換上華服,去喝壽酒了,所以他腳步也比平常走得快了些。 八個腰佩長刀的錦衣衛士,跟在他身後,錦衣衛士們都是衛士中的高手,這八個更是百中選一的高手。江重威一向是個非常謹慎的人。 寶庫的重門嚴鎖,一尺七寸厚的鐵門共有三道,鎖也是名匠特別配製的。 江重威終於打開了最後一重門,一陣陰森森的冷風,撲面而來。 這地方也正如世上大多數別的寶庫一樣,陰森寒冷如墳墓。 只不過墳墓裡還有死人,這裡面卻連一隻死螞蟻都沒有。 江重威每次進來時,心裡都有種很奇怪的想法——個人雖然擁有這寶庫中所有財寶,若是只能生活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就算將世上所有的財寶全給他,他也不願在這地方留一天。 現在他還是有這種想法,他推開門走進去,只希望能快點出來。他絕不會想到,這次一走進去,就永遠也出不來了! 寒冷陰森的庫房中,竟赫然有一個人。一個活人。 這人滿臉鬍子,身上穿著件紫紅棉襖,竟坐在一隻珠寶箱上繡花。 江重威作夢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他面前卻的確有個人坐在那裡繡花,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 「這人莫非是個鬼?」除了鬼魂,還有誰能進入這地方? 江重威只覺得背脊忽然發冷,竟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這大鬍子專心一意的繡著花,就好像大姑娘坐在自己閨房裡繡花一樣。他繡的是朵牡丹,黑牡丹繡在紅緞子上。 江重威終於鎮定了下來,沉聲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大鬍子並沒有抬頭,淡淡道:「走進來的。」 江重威道:「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大鬍子道:「是繡花的地方!」 江重威冷笑道:「難道你是特地到這裡來繡花的?」 大鬍子點點頭,道:「因為我要繡的,只有在這裡才能繡得出!」 江重威道:「你要繡什麼?」 大鬍子道:「繡一個瞎了眼的江重威!」 江重威仰面狂笑。他只有在怒極殺人時,才會如此狂笑。狂笑聲中,他的人已撲過去,雙掌虎虎生風,用的正是裂石開碑的鐵砂掌力。他突然覺得掌心一麻,就像是被蜜蜂叮了一口,掌上的力量竟突然消失無蹤。就在這時,一陣閃動的寒芒,已到了他眼前。 十三太保橫練,雖然是舉世無雙的硬功,卻也練不到眼睛上的。 外面的衛士突然聽見一陣驚呼,趕過去時鐵門已從裡面關了起來。等他們撬開門進去時,江重威已暈倒在地上,一塊鮮紅的緞子,蓋著他的臉。緞子上繡著朵黑牡丹! 禪房裡燃著香。花滿樓已沐浴薰香,靜坐在等候。 要想嘗到苦瓜大師親手烹成的素齋,不但要沐浴薰香,還得要有耐性。苦瓜大師並不是輕易下廚的,那不但要人來得對,還得要他高興。今天的人來得很對,除了花滿樓外,還有黃山古松居士,和號稱圍棋第一,詩酒第二,劍法第三的木道人。 這些人當然都不是俗客,所以苦瓜大師今天也特別高興。蒼茫的暮色中,終於傳來了清悅的晚鐘聲。花滿樓走出去的時候,古松居土和木道人已經在院子裡等他。晚風吹過竹林,暑氣早已被隔絕在紅塵外。 花滿樓微笑道:「要兩位前輩在此相候,實在是不敢當。」 木道人笑了,這位素來脫略形跡,不修邊幅的武當長老,此刻居然也脫下了他那件千縫萬補的破道袍,換上了件一塵不染的藍布衫。 就為了不願受人拘束,他情願不當武當掌門,可是要嘗苦瓜大師的素齋,他也只好委屈點了。 苦瓜大師的怪脾氣,是人人都知道的。 古松居士卻歎了口氣,道:「看來你這老道果然沒有說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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