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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花滿樓道:「約會在明天中午,我們何必現在就去?」

  陸小鳳道:「早點去總比去遲了好。」

  花滿樓道:「你是在擔心上官丹鳳?」

  陸小鳳道:「以獨孤一鶴的身份,想必還不會對一個女孩子怎麼樣。」

  花滿樓道:「那麼你是在擔心誰?」

  陸小鳳道:「西門吹雪。」

  花滿樓動容道:「不錯,他既然知道獨孤一鶴在珠光寶氣閣,現在想必已到了那裡。」

  陸小鳳道:「我只擔心他對付不了獨孤一鶴的刀劍雙殺!」他接著又道:「以他的劍法,本不必要別人擔心,可是他太自負,自負就難免大意,大意就可能犯出致命的錯誤。」

  花滿樓歎道:「我並不喜歡這個人,卻又不能不承認他的確有值得自負的地方。」

  陸小鳳道:「他只看蘇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就以為已能擊破獨孤一鶴的『刀劍雙殺』,卻未想到蘇少英並不是獨孤一鶴。」

  花滿樓道:「獨孤一鶴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陸小鳳沉吟著,緩緩道:「有種人我雖然不願跟他交朋友,卻更不願跟他結下冤仇。」

  花滿樓道:「獨孤一鶴就是這種人?」

  陸小鳳點了點頭,嘆息著道:「無論誰若知道有他這麼樣一個敵人,晚上都睡不著覺的,所以我們不如現在就走。」

  花滿樓忽然笑了笑,道:「我想他現在也一定沒有睡著。」

  陸小鳳道:「為什麼?」

  花滿樓道:「無論誰知道有你這麼樣一個敵人,晚上也一樣睡不著的。」

  獨孤一鶴沒有睡著。夜已很深,四月的春風中竟彷彿帶著晚秋的寒意,吹起了靈堂裡的白幔。

  棺木是紫楠木的,很堅固、很貴重。可是人既已死,無論躺在什麼棺材裡,豈非都已全無分別?

  燭光在風中搖晃,靈堂裡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淒涼之意。

  獨孤一鶴靜靜的站在閻鐵珊的靈位前,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動過。他是個很嚴肅的人,腰幹依舊挺直,鋼針般的鬚髮也還是漆黑的,只不過臉上的皺紋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在看見他的臉時,才會覺得他已是個老人。

  現在他嚴肅沉毅的臉上,也帶著種淒涼而悲傷的表情,這是不是也正因他已是個老人,已能瞭解死亡是件多麼悲哀可怕的事?

  這時他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他並沒有回頭,可是他的手卻已握住了劍柄。

  他的劍比平常的劍要粗大些,劍身也特別長、特別寬,黃銅的劍鍔,擦得很亮,但鞘卻已很陳舊,上面嵌著個小小的八卦,正是峨嵋掌門人佩劍的標誌。

  一個人慢慢的從後面走過來,站在他身旁,他雖然沒有轉頭去看,已知道這人是霍天青。霍天青的神情也很悲傷、很沉重,黑色的緊身衣外,還穿著件黃麻孝服,顯示出他和死者的關係不比尋常。

  獨孤一鶴以前並沒有見過這強傲的年輕人,以前他根本沒有到這裡來過。

  霍天青站在他身旁,已沉默了很久,忽然道:「道長還沒有睡?」

  獨孤一鶴沒有回答,因為這本是句不必要回答的話,他既然站在這裡,當然還沒有睡。

  霍天青卻又問道:「道長以前是不是從未到這裡來過?」

  獨孤一鶴道:「是。」

  霍天青道:「所以連我都不知道閻大老闆和道長竟是這麼好的朋友!」

  獨孤一鶴沉著臉,冷冷道:「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

  霍天青淡淡道:「道長是武林前輩,知道的事當然比我多。」

  獨孤一鶴道:「哼!」

  霍天青扭過頭,目光刀鋒般盯著他的臉,緩緩道:「那麼道長想必已知道他是為什麼死的了!」

  獨孤一鶴臉色似已有些變了,忽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霍天青卻已經叱道:「站住!」

  獨孤一鶴一腳剛跺下,地上的方磚立刻碎裂,手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只見他身上的道袍無風自動,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轉回身,眼睛裡精光暴射,瞪著霍天青,一字字道:「你叫我站住?」

  霍天青也已沉下了臉,冷冷道:「不錯,我叫你站住!」

  獨孤一鶴厲聲道:「你還不配!」

  霍天青冷笑道:「我不配?若論年紀,我雖不如你,若論身份,霍天青並不在獨孤一鶴之下。」

  獨孤一鶴怒道:「你有什麼身份?」

  霍天青道:「我也知道你不認得我,但是這一招,你總該認得。」他本來和獨孤一鶴面對面站著,此刻突然向右一擰腰,雙臂微張,「鳳凰展翅」,左手兩指虛捏成鳳啄,急點獨孤一鶴頸後的天突。

  獨孤一鶴右掌斜起,劃向他腕脈。

  誰知他腳步輕輕一滑,忽然滑出了四尺,人已到了獨孤一鶴右肩後,招式雖然還是同樣一招「鳳凰展翅」,但出手的方向部位卻已忽然完全改變,竟以右手的鳳啄,點向獨孤一鶴頸後的血管。

  這一著變化看來雖簡單,其中的巧妙,卻已非言語所能形容。

  獨孤一鶴失聲道:「鳳雙飛!」喝聲中,突然向左擰身,回首望月,以左掌迎向霍天青的鳳啄。

  霍天青吐氣開聲,掌心以「小天星」的力量,向外一翻。

  只聽「噗」的一聲,兩隻手掌已接在一起,兩個人突然全都不動了。

  霍天青本已吐氣開聲,此刻緩緩道:「不錯,這一著正是鳳雙飛,昔年天禽老人獨上峨嵋,和令師胡道人金頂鬥掌,施出了這一著鳳雙飛,你當然想必也在旁看著。」

  獨孤一鶴道:「不錯。」他只說了兩個字,臉色似已有些發青。

  高手過招,到了以內力相拼時,本就不能開口說話的。但天禽老人絕世驚才,卻偏偏練成了一種可以開口說話的內功,說話時非但於內力無損,反而將丹田中一口濁氣乘機排出。

  霍天青的內功正是天禽老人的真傳,此刻正想用這一點來壓倒獨孤一鶴。

  他接著又道:「一般武功高手,接這一招時,大多向右擰身,以右掌接招,但胡道人究竟不愧為一代大師,竟反其道而行,以左掌接招,你可知道其中的分別何在?」

  獨孤一鶴說道:「以右掌接招,雖然較快,但自身的變化已窮,以左掌接招,掌勢方出,餘力未盡,仍可隨意變化——」

  他本不願開口的,卻又不能示弱,說到這裡,突然覺得呼吸急促,竟已說不下去。

  霍天青道:「不錯,正因如此,所以天禽老人也就只能用這種硬拚內力的招式,將他的後著變化逼住——」

  獨孤一鶴彷彿不願他再說下去,突然喝道:「這件事你怎會知道的?」

  霍天青道:「只因天禽老人正是先父。」

  獨孤一鶴的臉色變了。

  霍天青淡淡道:「胡道人與先父平輩論交,你想必也該知道的。」

  獨孤一鶴臉上陣青陣白,非但不能再說話,實在也無話可說。

  天禽老人輩份之尊,一時無人可及,他和胡道人平輩論交,實在已給了胡道人很大的面子。

  獨孤一鶴雖然高傲剛烈,卻也不能亂了武林中的輩份。

  霍天青淡淡道:「我的身份現在你想必已知道,但我卻還有幾句話要問你!」

  獨孤一鶴咬著牙點點頭,額上已有汗珠現出。

  霍天青道:「你為什麼要蘇少英改換姓名,冒充學究?你和閻老闆本無來往,為什麼要在他死後突然闖來?」

  獨孤一鶴道:「這些事與你無關。」

  霍天青道:「我難道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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