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劍玄錄 | 上頁 下頁 |
一九五 |
|
芮瑋喜歡得全身微微慄抖,聲音因而訥訥道:「是……是的……她老人家真好,要我好自為之,咱們相見沒有驚動任何人,不會帶她老人家為難,只准我們一次相見足夠了,野兒,你聽我說,我勸你……」 那人面目被樹蔭遮住,月光照不到她臉上,黑漆漆的,她知道芮瑋勸自己還俗,截口道:「大哥,你不要說褻瀆我神的話,我……」忽然嘆了口氣,柔聲道:「大哥,如幻師祖說還會再來,我知道你是個急性子,準是今天晚上來,做完晚課我就來這裡等你,算你二更天一定來,不想一更不到就來了,你的性子變得更急了……」 這是多麼富有情意的話,假若旁邊有人定當小倆口相約時的情話,誰也不相信他倆人雖只隔著二丈,竟是一僧一俗,在人世間公理上,隔著遙遠的距離呢? 芮瑋太歡喜了,只覺腳下發軟忘了奔上前去,聽到昔日野兒柔和和,情綿綿的話語,忍不住求道:「野兒,你站過來點,我看不到你的面孔。」 那人很聽話地走出樹蔭下,月光照在她臉上,正是野兒嬌甜的面靨,只是瘦了,比在一月前,芮瑋蒙面和她相見時瘦了,一個人一個多月工夫瘦了那麼多,這四十多天她心裏日日沉痛的情形可想而知。 芮瑋是個性情中人,立時由野兒的憔悴連想到種種原因,她一定怪自己無情,怪自己活在世上不告訴她,怪自己殘酷到既相見還蒙著面孔…… 這種種原因纏繞著她那柔弱的芳心,怎不憔悴,怎不瘦呢?…… 這時芮瑋感情充溢,整個心好像被無數彈瑟的高手在輕彈著,忘了眼前野兒的尼帽、緇衣、芒鞋的裝束,他眼看著的,只當昔日懷中抱著求醫的野兒,不也是如此瘦?如此憔悴? 於是他發軟難動的腳,霍然恢復無比的勁力,二大步奔了上來,一把抱起野兒,他太衝動了,只想到以前抱著野兒求醫的時光,渾然忘了目前的情況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野兒——現在的素心,此時此地她決不能接受這種溫情,雖然這段千里相抱求醫的回憶永難忘懷,然而出家人應有出家人不可侵犯的神聖,她——素心,雙手用力推著芮瑋,掙扎脫離。 芮瑋應該不會放的,也捨不得放的,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只見他突然如遇蛇蠍般的放下野兒,驚退數步。 素心被芮瑋奇怪的神情驚呆了,他放下自己的舉動太粗莽,生似把自己當一塊石頭丟下,不是她身懷功力,這一摔那吃得消? 芮瑋指她,臉上表情如同受了重創,道了幾聲:「你……你……」 話沒說一句,掩口疾如脫兔奔去。 素心呆了很久,這次會面她的意思,本要告訴芮瑋忘了自己,自己出家已成定局不可能再還俗的,未想到還沒勸他,他竟如此地逃走了,逃得那麼快,生似把自己當做天下最賤的女人,越快離開越好。 從一更呆立到三更,素心想不出芮瑋神情突變的原因,她彷彿石像屹立般的站著,露水浸濕了她的緇衣,天上露出第一道曙光,慢慢就快天亮了。 終於她動了動,該回庵的時候,她站了一夜沒有發出嘆息,轉身回庵的路上,心裏的聲音不斷在說:「大哥,你不能因我不許你抱而態度轉變成這樣,你要知道我是出家的人啊……」 她想了一夜的結論,竟以為芮瑋絕情離去的原因,是為了抱自己時,自己掙扎不放的原故。 她這想法,完全錯了。 且說芮瑋奔走下峰後,一個踉蹌,跌倒地上,至此再難忍受胸口中一股穢氣,「哇」的吐出一大灘黃水來,他興奮了一天,只等晚上來見野兒,點食未進,所以吐出來的只是一灘黃水。 欲吐未吐好一陣,芮瑋才舒服下來,他想不透這是什麼原因,野兒的身上怎會發出這種可怕的噁心臭味,這臭味比在白燕身上聞到的還要濃,還要令人難以忍受。 他在地上坐了一夜,素心在峰上站了一夜,兩人都在想,到天快亮時,素心有了錯誤的結論,芮瑋卻連一個錯誤的結論都定不下來。 但他再沒心情去見野兒,這不是說他情感變得太快,而是他怕再見到野兒時聞到那種無法解釋的臭味。 這臭味他是無法忍受的,人的鼻子很怪,香氣聞多了會漸漸麻痹不覺得,但那臭氣鼻子是不能允許它源源而進,越聞越臭,終至掉頭而去。 古語勸人守德向善,要像那好色之徒,惡惡臭的心情去樂意接受,拿惡惡臭來譬喻,可見惡臭,天下沒有不天生下來厭惡的。 芮瑋在與野兒隔兩丈時就聞到那種淡淡的臭味,他對野兒身上的味道很熟悉,不相信惡臭從她身上發出。 但等他情懷大發,抱起野兒,那噁心的臭味衝鼻而入,立刻就產生要吐的感覺,這臭味從野兒身上發出不會錯,他再想不到,心目中聖潔的野兒身上竟會發出這種噁心的臭味來。 這臭味令他舉動失儀,魯莽的摔下野兒,他自知這舉動太傷野兒的心了,但他無法解釋,極力忍住要吐的感覺,本要問野兒你身上怎會有種臭味,才說一個「你」字,喉嚨裏的黃水真往外冒,他不願再失儀,當野兒面大吐特吐,所以逃走得好快,直等奔下峰,野兒聽不見,看不見,才傾吐而出。 天亮了,芮瑋怕老嫗來時看到自己,拖著疲憊的身體,懷著無法解釋的疑問離開少華山。 同州府華陰縣在太華山與少華山之間。 芮瑋沉重的腳步,慢慢走到華陰縣,已是午正時光,肚子感到實在餓了,找到一家飯店正要過去買食,忽見飯店前走過一條熟悉的影子,大叫道:「秦百齡,秦百齡……」 那條影子的確是秦百齡,整條街被芮瑋的喊聲驚得回過頭來,他卻好像沒有聽到,匆忙消失在道上來往的人群中。 芮瑋豈肯放鬆他,背上附骨針迄今未取出,一想到就恨此人陰險的詭謀,雖說自己願意上鉤,但他利用自己教自己闖關達到他的目的,實在可恨。 他若存心相助,該說明闖關的後果,不該不加說明,若非破嗔、破悲和野兒相好,這不害得野兒平日無故地被如夢大師定罪? 芮瑋跟著秦百齡的去路追去,來到郊外,一路上彷彿看到他的背影,怎麼一刻就不見了。 正仔細找,身後笑問道:「老弟,你找我是不?」 芮瑋大驚回身,站在身後的不是秦百齡是誰,這卑鄙的老傢伙輕功確是太高了。 芮瑋看到他,怒氣上湧,神色間敵意自現,卻故作鎮靜道:「我正有要事請問。」 秦百齡笑道:「很好,很好,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背轉身找地方的樣子,卻突然一指彈出。 芮瑋沒有防備,被秦百齡彈住麻穴,咕咚跌倒。 秦百齡挾起他,得意道:「這樣咱們說時,我才放心。」 找到一處偏僻的林內放了下來。 芮瑋躺在草地上,氣得肚子幾乎要炸破,問道:「我與你非敵非仇,為何無恥暗算?」 秦百齡呵呵笑道:「不錯,咱們本就非敵非仇,可是你臉上告訴我,對我有成見呢,懷著成見說話,一發起火來難免傷了和氣,這樣有人發不起來,可以慢慢解釋,是不是,老弟?」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